甘蔗林,香甜甜,
蔗叶划过,嗖嗖疼;
你在哪?看不见,
一准进了甘蔗林!
这支歌谣是属于我和小弟的,还有那一片属于我们的甘蔗林。说它是甘蔗林,其实它不过是只占了两弯不超过五十米长的地块儿。可它对于当时我们两个小孩儿来说,已经足够让我们感到满足。
甘蔗林的前生,是毛芋地。那时,我和小弟谁也不愿意进毛芋地,那芋叶碰一碰,可以让人痒上半天。母亲是知道这个的,所以她再忙,可剁芋叶喂猪的事儿,从不交给我干。
原本好好的毛芋地里,为何又会长出一片甘蔗林呢,小弟不知道,我知道。
那一年,我七岁,小弟五岁。七岁的我,看见五岁的小弟站在堂屋的门槛上,两眼直钩钩地盯着婶娘和她的儿子(我的唐弟)飞飞咀嚼着两节绿皮甘蔗。我拽了拽小弟的手,想拉他走,可小弟整个人像被定了格,一动不动。直到婶娘他们吃完走开了,堂屋门前的地上洒满了甘蔗渣时,我又催促小弟:“这回可以走了吧?”小弟没有回答我,他用小手指着地上的甘蔗渣怯声声地说:“姐,你看飞飞都没嚼干净的。”
听小弟这么说,我才知道小弟是真的想吃甘蔗。可婶娘向来小气,指望不上她会分点给小弟吃。于是,我想把这事告诉母亲。我想好了对母亲怎么说,十二月的季节,村子里的小孩谁都有甘蔗吃。可母亲总是忙,都要到冬季了,她还是风风火火恨不得有三头六譬似的,而这还算是好的,若要换了夏季,她在地里趁着月光干活,整晚不回来也不稀奇。没办法,我便把这事咽下了。但我着实担心小弟,或者说,是担心小弟会忍不住趁我不在一起时,偷捡别人嚼过的甘蔗渣吃。我不愿让这样既丢脸又不卫生的事发生,所以那段日子里,我时时看紧小弟。
可母亲还是知道了小弟想吃甘蔗的事,她还认定了我也想吃。母亲知道这事时,日子已划到了春天,她在地里播种下的芋子已经长出叶片。那一晚,母亲连夜拔掉了两弯长出叶片的毛芋,她决定在那个地方种上甘蔗。
第二日,母亲便向村里人借甘蔗种子,可谁家也没有多余的,能种的早种在了地里,不能种的都喂给了牛吃。没办法,母亲只得花钱去买,最后是李华伯伯家收了钱,从他自家地里挖出了些交给了母亲。
等到我和弟弟知道这事时,我们追着问母亲甘蔗种在哪块地里。母亲说,就在河边那块毛芋地。我和小弟便卷起裤脚淌过河,赶到毛芋地里看个究竟。一路上,平日话不多的小弟像只叫喳喳的麻雀,说个不停。最后,我们确实从那片毛芋地里找出两弯和毛芋叶长相不同的品种来,我们知道母亲从来不会说谎,所以我们高兴坏了。
那以后,我和小弟就天天盼着甘蔗快快长,快快长。
“甘蔗林,香甜甜;蔗叶划过嗖嗖疼。你在哪,看不见,一准进了甘蔗林!”
小弟没等到甘蔗成熟,先得到了我给他编的歌谣,我们都无比相信,等到甘蔗成熟时,那里必定会是两弯茂盛的甘蔗林。
可事与愿违,因为母亲缺少经验,又总顾不上管理,加之那些甘蔗苗又是半道上被移栽过来的,所以她种的甘蔗长势并不好,别人家地里的甘蔗都快有一个大人般高时,我们的甘蔗还没小弟高。但尽管这样,傻傻的小弟还是担心等到甘蔗成熟时有人会来偷,于是他拉着我一起捡了好多好多桑叶枝条来,给甘蔗林围起了一个圈圈当栅栏。母亲笑了,任由我们疯干。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村里的大人并不关心这个结果,可它却成了村里小孩的乐子。他们还曾集体起哄唱我编的歌谣。他们说,你们家的甘蔗林可藏不住你们。母亲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抱歉地笑笑,然后向我们保证下一季还种,下一季她会努力。
母亲不知道,我和小弟并不介意,我们压根就没嫌弃她为我们种下的甘蔗。
十一月,当别人家的甘蔗开始收获的时候,我和小弟也催着母亲把那些瘦瘦小小的甘蔗收回来。母亲说,我收毛芋,你们收甘蔗可好?我和小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马冲过去。发育不良的甘蔗一样带着白白的粉末,甘蔗叶一样像锯子一样会刮人,可这些都阻止不了我和小弟收甘蔗的热情。那整整一个冬天,小弟举着自己的小甘蔗,再没有盯着别人的甘蔗咽口水。
母亲说话算话,第二年,好强的她果真总结了经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深耕、选苗、晒种、催芽、下种、施肥、培土、除草,该干的活儿,她一样也没舍得落下。就这样,这一年我们家的甘蔗活脱脱成了那一带长势最好的,进村口,老远就能看到脱颖而出的它们。且因为种得不多,吸收到的阳光充足,我们家的甘蔗特别甜。我和小弟照常像去年那样找来桑叶杆围圈圈,可这一次,母亲不依了。母亲前后变化的态度让我和小弟都有些闷闷不乐。
小弟说:“姐,妈是不是舍不得留给我们吃,想把它们送到县城去卖了?”
可事实上小弟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把小弟的话转述给母亲时,母亲的答案却让我意外。她不过是觉得若有人愿意来折去吃,那是好事,反正就我和小弟也吃不完。而我就曾看见村东头的捣蛋鬼刘志杰来偷折过,我看见他的嘴角粘着甘蔗的粉末,脸上还有被甘蔗叶割出的道道。我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她也看见了,可就像看见自己的孩子嘴馋了一样。母亲这样说时,我看到她的眼里闪着泪光。
到如今,回望,我和小弟是幸福。尽管村庄里早已没有了我们的甘蔗林,但母亲那朴拙深沉的爱,却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