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杨家人的回忆里都有一个“天罗细”。
杨家人,曾经是武义历史上的“玛雅人”,他们伴随着东风莹石公司的兴建,从全国各地汇聚至茭道镇杨家,成为非主流的特殊群体,后来这群来自四面八方的“玛雅人”,又随着国企改制逐渐没落几近消失。
杨家人,有自己的方言,那就是被经常笑场的杨家普通话,百分之六十是普通话,百分之四十是杨家人的自由发挥。这一门融合了地方个性的语言艺术,其中最典型的发音就是“天罗系”。
我们从小都叫油条为油条,如果杨家人只是在杨家排队买油条,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他们出现在了县城买油条的队伍里,就有点石破天惊了。后来油条就成了武义人民的“天罗细”,流传甚广,越来越多的武义人民跟着他们喊起了天罗细、天罗细,觉得比油条还有腔调,就一直沿用了下去。
杨家人的普通话不标准,但是他们自己认为标准,并以此为骄傲,所以像馒头“抛不抛”、油条“抛不抛”就很寻常了。杨家人买油条,要选最“抛”的,也就是面发得最好的,个头最大的。但是在方言中,那是个暧昧的词汇,中国人害羞,会收敛尽量不去使用,杨家人却十分高调,将它变成了常用字,挂在嘴上,每天总是“抛不抛”“抛不抛”,可能他们天生爱吃“抛”的天罗细,就不忌讳了。
高中时班上有几位杨家同学,穿衣打扮特别洋气,白色肥肥的萝卜裤是他们的专利。当家家户户都在为节省面料,穿紧绷绷体育课一个动作就要“啪”一声裂缝走光的喇叭裤时,杨家人已经穿上了很费布料的高腰萝卜裤,一条萝卜裤至少可以制作成两条喇叭裤,杨家人的富有是以裤子为代言的,他们好像是武义的犹太人。
萝卜裤的好处是腰看上去极细,女生几乎将它拽至胸部,男生是一群垮塌塌的散兵游勇,随时要坠落一地的感觉。女生利用萝卜裤将双腿曲线蔓延至后背,臀部无节操地拉长了一倍,爱穿萝卜裤的杨家男女,臀部都是大而扁,空洞无物,无曲线,即使有前凸也无后翘的一群“三无产品”。萝卜裤的重点区域根据面料不同产生不同的视觉效果:富春纺人造棉是旗杆上两面软绵绵的旗帜;化纤布料制成的似两面竹筛,清风习来,竹筛缓缓而来,平面效果尚可,但回味起来确实没什么立体感。
穿萝卜裤的“平面模特”里,有一个叫徐啥的,爱将骨感的双手插在裤兜中,将裤子的剩余价值挑战至极限,仿佛一截竹筷插在了半段丰盈的包罗里,摇晃着糯米包罗的质感与活色生香。
他不停卖弄,刺激穿喇叭裤的穷小子们。“萝卜裤”穿过教室的第一大组和第二大组,沙沙擦着桌沿,有穿不起萝卜裤的就用笔捅捅他的裤兜,示意里面可以装进一个人。他就自豪地邀请,钻进来钻进来。一脸袋鼠妈妈的模样。
那里面真的可以装进个小孩。
另一位“平面模特”姓叶,也是骨瘦如柴,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见下课时教室里被玩得灰尘四起,就用尖利的声音喊道:“你们嘎顶啊本啊的,吼不吼啦!”
这段话被追忆了二十多年,还将一直追忆下去,据说回忆最容易被“发酵”,产生异想不到的神奇效果。
这是当年继“天罗细”后的独门暗器——叶氏发音,其中的两个字在现代汉语中找不到足迹,只能用“本”和“吼”来谐一下音。意思是:你们这样子跑来跑去的,灰尘大不大啦!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手指好长,终于见上了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
杨家人会伴随着一些怪癖,如“叶氏吼不吼”爱裸睡。据说睡觉一丝不挂,被男同学奉为寝室夜谈经典项目,简直难以想象瘦不拉几赤裸躺在一张床上,没有了萝卜裤的支撑会是什么样。
“叶氏吼不吼”只要说话触及精彩处,就挥着千手观音群魔乱舞。有一回一激动就把“九阴白骨爪”落在了异性同桌的手上。同桌狠狠瞪了他一眼,像削苹果似的削了削被摸的手,第二天告诉我“叶氏吼不吼”是个流氓。确实是个流氓,摸人家手的不是流氓是什么,我是案件的目击证人,我可以证明他就是流氓。
后来用“流氓”的眼光看待叶氏:裸睡,九阴白骨爪,摸女同学的手,还有“吼不吼”,“抛不抛”等,这个流氓罪状挺多的。女同学都开始警惕他。
“叶氏吼不吼”还有个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的弟弟。那当然也是流氓了,有其兄必有其弟。原来杨家人的“抛不抛”真的是跟骨子里的流氓有点干系。
这个“流氓”后来杳无音信,去当老师了,一听说这消息就想象他又有机会将爪子搭在一群女学生的手上。
本来打算说天罗细的,说着说着就转到了“叶氏吼不吼”头上。就好比人一生中有无数的经历,这些经历中的绝大部分内容将石沉大海,湮没无闻,有一天接受了“天罗细”的召唤,被沉渣泛起。可能他就是意识中的那根天罗细吧,细细的,瘦瘦的,最不“抛”的天罗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