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胜云
自我爷爷尚春十余岁过继给金峰后，由于祖宗公常田产的几次轮值，家境慢慢有点起色，比起亲生父亲金鳌那边稍为好了点。爷爷十七岁就结婚了，十九岁(1911年)生了我父亲。年轻人无人管束自由自在学坏了，整天陷在赌博场。刚有起色的家那里输得起，很快就再陷贫困。害得我奶奶周氏天天借米度日，有时到赌场问爷爷拿钱买米，碰到赢钱高兴时可能给几个铜板，若遇到他输钱时多言几句还会讨顿揍，得钱时少空手而归多。奶奶经常是吃了上顿而无下一餐的米下锅。就这样饱一餐饥两顿的总算把我父亲带到四岁，苦日子再也不想过下去了，选择了离婚的路嫁到下苏埠村去了。爷爷把嫁老婆所得的二十块银元不几日输得所剩无几，就出典了凡豫堂的一间正屋西大房(仍租赁)和一间厨房。由此在村里得了“廿岁光廿岁光，输了老婆输了房”的臭名。这样的生活爷爷自己也感觉过不下去了，百般无奈想出了一个损招，把儿子送到几十里外已经改嫁在外的继母那里让她扶养，自己一脚离开郭洞到后陈村一个郭洞嫁过去而成寡妇的家去当了长工。这个寡妇待我爷爷不薄，三年长工生活除正常农家劳作没吃多少苦头。第四年上头不久，一个本村老人告诉我爷爷：“你儿子在外面瘦得皮包骨头，还想不想要？”此时爷爷或许是天良发现，立即辞掉长工活赶到继母家接回了我爹，托个邻居(亦是情人)带了两年，就送他到村里的凤池小学读书了。他自己可能是三年长工活所受的锻炼和教育，思想观念转了弯，改邪归正了，收敛了赌性，过上以务农为主的生活。族兄族弟夸赞我爷爷“浪子回头了”，并推荐他出来管理玉青公房派的公常田产，每年深秋时节到王宅地区收缴田租和贴田(签订租种期一年的契约)。我家家境的逐渐改善，村民有两句评语即“尚春算盘精，邦新(我父名)劳力好”。我父亲民国15年(1926)在县城壶山高等小学毕业即参加农业劳动，家境渐渐好起来，吃饭不用愁了，还添置了一些农具家具，家也像个家了。父亲做了两年，爷爷就张罗起我爹的婚事，先雇工制作了雕花木床、大衣橱、长条桌等家具，油漆得红光闪亮。在鄢家村物色到好姑娘，托媒人去一说鄢家满口答应。我母亲鄢火妹生于民国二年(1913)，是家中四姐妹中的老玄，两兄一姐。据爹讲我娘个子虽不高有点清瘦，但生得眉清目秀端庄安祥，聪明又机灵，可惜就是没读过一天书。那时的我家在郭洞也算是小小康的家庭了，爹一表人才又是高小毕业生，在附近村庄有点小名气。民国十九年(1930)娘才十七岁，父亲在媒人陪同下正式去鄢家相亲，我娘在大舅妈的陪同下大大方方出来招待客人。这样的婚姻如同天成，各随所愿，当年就成亲了。我娘从一个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嫁到大地方郭洞，又在文化气氛很浓的名宅凡豫堂里生活感到体面和光彩，夫妻感情融洽。我娘以做家务为主，春播秋收农忙时节也上山下田，插秧割稻都是好手，从不言累言苦。找野菜割猪草手脚麻利动作快，帮爷爷拎只篮子到赌场卖花生瓜子零食小吃也大大方方，不多久我娘就在村子里挣得了好名声。遗憾的是爷爷独霸了家里的财权，我父亲口袋里从没有一分钱，过手的钱都要如数足额上交的，自然我娘更没有一分零用钱了，想买点针头线脑都办不到，只能夜里抱着我爹流泪哭诉。
一九三二年六月中旬的十七号，正当酷暑难熬之际，我娘却临盆了。请到家的助产妇是曾经接生过我爹和无数小孩的老太太，按理说她应该是接生经验极为丰富的接生婆，但是在汗流浃背的酷暑天地也可能热昏了头，当我娘在艰难的生产中拼命喊热要我爹扇扇子，助产婆也不制止，我爹一个年轻汉子那里懂得产妇要禁风，他有的是力气，就拼命为满头流汗的我娘扇风了，真想不到这就埋下了祸根。我娘还算顺利的生下了我，但她自己却得了产后风的毛病(这是民间说法，实际上得了炎症)，第二天就发高烧了，村里有老中医，服了他开的药也无济于事，俟到第五天，请邻居茂德帮忙到永康县去抓中药，一百多里路当天打来回。七贴中药服完看不到效果，仍旧高烧不退。到产后的第十二天，十九岁的娘丢下没喂一口奶的儿子撒手而去了！苦命的娘嫁给我爹没享到一天福，却在生产中忍受了巨大痛苦还丢了性命！苍天呀！怎么这样狠心！这样残忍！这么一场变故害了三个人，年轻貌美的娘只活到十九岁；幼小的儿子没吃到亲娘的一口奶；我爹失去心爱的妻子苦在心中，整天要抱着我在村子里东一家西一家讨口奶吃，人家那是可怜我这幼小的生命，看我爷爷和爹的面子才给口奶吃的，讨不到奶的时候和每到晚上，面对常常嚎啕大哭的儿子就只能熬米汤灌，同时也逼得爷爷跺脚，整天四处打听那里有奶娘？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听到相距十五里的泉溪村有奶娘的消息，我爷爷立马赶过去找到奶娘家。原来这个奶娘是丽水缙云县雪峰村出租到泉溪村的四十岁左右的近中年妇女，已为租家生了一个孩子，近期生了二胎不幸夭折了，还好奶未回掉，在泉溪的租期还有半年(此事当时未言明)，想奶个孩子挣点钱。恰在这个时候我爷爷及时赶到，双方很快谈妥，每月奶金四块银元，由她负责奶好孩子。爷爷回来的第二天爹就把我抱过去交给了她，开始时十天半月去看一次，看看奶妈很负责，孩子长得快长得好，以后就个把月去看一次。待将到年底送棉衣过去时，奶妈才讲她的租期满了，即将回缙云雪峰村去，征求我爹的意见是她抱孩子去雪峰继续奶还是抱回郭洞自己养？我爹经过考虑权衡再三，感到一时找不到新奶娘，不到一岁的孩子自己是没法带的，只有让奶娘把儿子带到雪峰去继续奶养，我爹再说好话并同意她带儿子去雪峰。这一去就是近四年，待爹接我回郭洞时，我已是满口缙云话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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