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云霞
你和父亲去河边,有一回是去钓鱼,有一回是去散步。
其实钓鱼也不止一次,有时是空手而归,有时是带回几尾小溪鱼。那些小溪鱼,有些能叫出名字来,有些连父亲也不认识。不知道是哪一天,你们走在回来的路上,河边开满了金银花。
这些说来都是简单的经历,也是被浓缩的故事。有一天它们被装进酒窖里,在偶然的时刻被取出来。取出它们的时候,会被整合,被加工,被改造,被重组;还有一部分仍在酣睡中,等待下一次的激活与唤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写作者所记录的文字都是沉船打捞之物,这些偶然发生的事件与某一天的文字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写作过程中,作者完成的只是对记忆碎片的温习,将新与旧、现实与过往融为一体的梳理,它是一种特殊的言说。
可以说,一个人只要有记忆储存,就有可能具备写作的能力。那只是培养他追溯往事的无与伦比的好奇心,当下发生的一切都将成回忆,都有可能被打捞,成为某一篇章的某一段。
写作的经历,便是学会储存和动用回忆。另外,还可能会动用他人的回忆。他说,你说,你一言,我一语,茶余饭后的一切都会被记录在案。你会聊天,聊着聊着,有趣的话题会被留下来,待到将用时,抽出其中的一丝一缕,那么就不再是一个人的言说,而是一个群体的演绎了。
大约二十多年前,上高中,有一回全班同学被班主任拉出去看月亮,是中秋节的月亮。老师大概是想让我们陪他望月抒怀,产生思古之幽情,所以选择了中秋,而不是任意的一个夜晚。其实月亮在任何时候都是同一颗,并没有变。如果遇上不解风情者,见到的自然是科学老师眼中的,而不是李白抒情过,张若虚喟叹过,苏轼对酒过,唐诗宋词里无数次出现过的诗情画意的月亮。
老师想指点我们仰望的,无非是希望月光下的你,看到那个所有诗人对月亮的比喻、隐喻、象征和记忆的结合体,它可以勾连起历史的碎片。从今往后,当我们再次抬头仰望星空,就是带着过去的经验与感悟去看,看到无数人笔下,充满了人文体验,感时伤怀的那颗。
那么,当你再次提笔触及月亮的时候,自然就会流露出那个以月亮为代表的综合体,它已不知不觉成了“名胜”“古迹”。
最初第一个抬头仰望月亮的人,大概就像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知他当初会有何想法,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怀里揣的不是苏轼的,也不是李白的,是没有任何古往今来文字修饰的,是他内心独白的那颗月亮。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只是借着月光走了一小段路,急着回屋,或者他根本就没有仰望。忘了月亮的存在,也有可能。
我们是否可以说,今人看见的月亮,不是银河系的那颗,是经点评的,永恒的,不断被创造的月亮呢?
恐怕连月亮都不知道,她在地球上有那么多的知音。知音的存在,赋予了她不同的涵义,“意义”是一个作者始终追求的东西。假如这个作者痛苦,他更多看见伤怀的月光;假如他刚好经历了一段喜剧的人生,他看见的是天庭的柔和与恬淡;假如他无所事事,也许看见的就是一个闲置的窗。而这一切都被此时此刻月亮底下唯一的读者所思与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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