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武义籍文学作者徐衎小说创作可谓丰收。除《青年文学》、《上海文学》、《西湖》等省内外期刊一路绿灯，去年《人民文学》发表中篇《心经》、最近《收获》刊发中篇《肉林执》等引人注目。《肉林执》打开延展婺城县琉璃路县后巷等城南城北市井画卷，因为民间借贷先后搞垮一批大小工厂，讨债、跑路、暴动……老板和工人均颇不平静，他们无论出生、活着、死去境遇都说不上好，从义肢厂地毯厂等下岗或再就业依然没有奢求苟且着，他们所求所欲无非填饱肉体或有点释放本能的小快乐。小说没拔高现实也没拔高人物，灵魂贴近生活现实超低空飞行的有女作家鲁贝贝、新一代文青邮递员和聪明营销蜂蜜的养蜂人等；至于扎根现实又有点小心计的阿达、司马玲、德明等，与执念填饱肉体欲念的父母辈也有些落差，这落差缝隙洒下丝丝阳光和淡淡忧伤，小说的审美沟壑和意味挖掘由此展开。细读几遍《肉林执》，我想到了童话作家汤汤名篇《别去五厘米之外》，而徐行小说人物贴近地面同时又偶尔超越现实五厘米之外，特别是投注作者人文取向较多的几个人物身上尤为明显。
“肉林执”无非寓意执着肉林酒池的生命本能，不做出格的幻想和追求。小说写的是小县城小人物的生存群像，反复拆迁城市化的县城当然是个物质小镇，当下人群内心向往诗和远方，现实生存只能苟且平凡和庸常，钝化不切实际的理想或非份之想，但“享有特权”的女作家鲁贝贝和“独自梦游”的新一代邮递员似乎是个例外。八九十年代或更远的农耕社会，邮递员被人称为信使，是小县城人群翘首期盼与外界交流交往的重要传递平台，甚至就是不安分人群眼里的诗和远方。新邮递员子承父业，但网络快递时代传统业务几乎瓜分无几，所以来自北方某城市的书信和各地报刊杂志汇款送往城北琉璃路20号的鲁贝贝邮箱，就成为他的光荣梦想之旅。“邮递员把信投进牛奶箱，踮脚避开满地的污水、长头发、不明动物的不明器官，晃晃悠悠骑上自行车，眼看骑出城北地带了，一个大意，前轮没绕过一片卫生巾，污水轧了一裤脚，带经血的棉、纸浆、无纺布炸了一地，人车俱臭。”新邮递员面对这样平庸日常环境习以为常，他是个崇拜女作家的纯粹狂热文学爱好者，日久生情甚至偷拆鲁贝贝私人信件发现女作家与北方寄信人秘密，文字阅读甚至尝试写作的快感淹没一切，他与鲁贝贝相熟之后就顺便捎带自己习作请偶像作家“庭审”。有了这份“福利”，新邮递员看不见庸常烦琐，只沉浸其中享受创作带来的精神性兼生理性享受：“写东西的时候脑袋是发热的，能感到脑浆在沸，肩胛骨之间脊椎和脊椎很兴奋，每次一写完就空虚得不得了，像纵欲过度再也提不起一点劲。”
屈居陋室在义肢厂上班的鲁贝贝是婺城县人公认的唯一女作家，“作家”于她是光环更是护身符，好在她活在想像世界又能认清平凡的自己，她在现实世界尽力遮掩自己的格格不入，以发表铅字换取小城不甚匹配的开明与包容。鲁贝贝每次收到北方来信喜欢坐在抽水马桶撕开信封，好像排泄了世俗庸常之后就像个净身信徒朝拜海子式纯粹文字：“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鲁贝贝像便秘患者终于排出宿便那样，读完了全信，满足而快慰，一字一句都掉进心理，砸出一棱一棱柔软的褶皱，围堵住涓涓暖流。无论在世俗人群和她自己看来，鲁贝贝向往理想国，世人也因包容和喜爱把她送往理想国，但在污水陋室建立的理想国总是漏洞百出。她认为世俗眼光中的冠冕标签和熟人社会对她的喜爱都是因为自己写作上的成绩，她大病初愈的理想之一就是希望在她临终之际，她的主刀医师可以告诉世人，他从未见过任何大脑构造像她的一样复杂精致。自恋自爱成为她活着的信仰支柱，同时她又非常向往父母辈满足的菜香肉香和同龄人阿达、司马玲式现实爱恋梦想。有意思的是网络时代的交往交流，鲁贝贝的“北方恋人”连性别都模糊不清，好在鲁贝贝临终之际，婺城高铁车站出现一位口红血腥的高挑美女前往医院，这细节很有幽默寓言意味。据开影楼准备大干一场的德明介绍，鲁贝贝病逝前与他大胆直接谈过几天恋爱，留给他的印象却是“冰冷无趣”不如现实平常女子。
人生大事无非生死，而过程的爱恨情仇修炼让人升腾在人间、地狱、天堂之间。可以说生存在空中楼阁的鲁贝贝邮递员们的梦想，部分照见了阿达司马玲德明及父辈们的现实。其中阿达父母就是代表，持家操心子女又不忘养生，为了拆迁方案不惜离婚追求两套房又水月镜花，小百姓小念想小快乐就是他们生存的一切，连床榻快活也是如此，融洽忘我就脸热升腾如绯红腐乳，念及生活繁琐沉重又褪色为苍白腐乳。青年人阿达司马玲踏实活着，现实和小念想两不误，关键是有想法就身体力行，其实他们有作家鲁贝贝最羡慕的现实活法：理智还在身体下游，爱火从他的膝盖点燃她的膝盖，接着来回蔓延，仿佛松树桑树枝桠压进炉膛，活色生香的阿达司马玲们立马成了太阳月亮的宠儿。而清纯洁白的年轻邮递员在文学梦幻之旅中，却被挖掘机推入泥坑压断双臂，这让阿达从义肢厂抵工资抢回的假肢终于派上了用场；瞄准市场甩开臂膀干的德明前景喜人，这些寓言式画面既衔接人物情节链条又意味深长。
以新概念作文出道的徐衎未及而立，却有如此视野历练在虚构和写实之间勾勒小城市井画卷，底色和潜力让人期待。毫无疑问，在鲁贝贝邮递员身上投影了作者的文学梦想和部分连体现实，而婺城也是作者出生成长的土壤，在熟人社会写熟人又超拔在人文审美层次，这的确是一个青年小说作者的不俗起点。徐氏是武义大姓，徐衎、徐硕在人文追求和文字底色上证明了这一点；汤家是出传奇的家族，汤汤出道及呈现本身就是传奇；让我期盼的还有冷盈袖陈巧莉顾云霞们，武义文学团队正在加速发力。(老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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