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去哪个地方,那个地方的秋天总是最迷人的。
也许你并没有在它的秋天里待过,但可以想象的是,那些站在秋光里的树,比任何时候都要端庄肃立,与落日和谐。
秋天是供人迷恋的季节。仿佛随时可以消化掉尘世的噪音和骚动,然后带着每一个地方走入冬天的沉寂。她因此蒙上了一层恍惚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有些人就把它叫做“秋天的况味”。
好多人都写过秋天,研究过秋天的况味。我如果将他们一一摆出,那么我只是在抄袭他们,那些未曾谋面的对手,和那些未曾谋面的秋天。是他们道尽了每个地方,让你的关于秋天的况味没有可发表之处。
我曾经想过让自己成为秋天里的一滴水,哪怕是池塘或者村子里的一口老井,我也愿意。既然是水,就有流入江河湖海的可能,就可以与另一条河流对话。
见到河流或想起河流,都是令人愉快的事。
每天我都要让自己经过一条河流,故意绕一个弯从它身边穿过,好像有一天拉下,那一天就因此心神不宁。
它不是那种著名的河流,我也不是著名的人物,太著名的河流让人激动,总想着去验证些什么,获得些什么。而这条普普通通的河流,让人平静,好像一个村子里最寻常的未经打磨的姑娘,终于被人发现了。
它不太长。当我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就把自己当一滴水,从上游一直奔往下游,也有的时候是逆流而上,无论如何有我这滴水的存在,它想必不会干涸。
还有那些沿岸生活的人们,每天都会向河流讨要一滴水,他们洗衣,将棒槌的打击乐留给河面与大地。他们像一群圣徒,敲打每一件衣服,像是敲打着自己。小孩子的衣裳他们不会打,孩子太小,打不得,小衣裳放进水里漂,两只手紧紧抓住他们的胳膊,不让那个孩子冲走。
也有不小心搁浅的毛巾,挂在石头上,太阳出来了,将它们晒得硬梆梆。
一条河流有多宽,就有多少洗衣裳的女人,她们是河流的一部分。还有,那些衣裳即使在太阳底下晾干,把河流远远甩开了,它们依然吸附在每一件衣服上,每一个毛孔张开的时候都能闻见河流的喘息。穿上衣裳的时候我就想,我穿的也许是一条河流吧,我从小将她穿到大,再熟悉不过了。即使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我也带着那条河流走,她的气息在;当我更小的时候,我也曾穿过池塘和院子里深深的老井,他们都系在我的灵魂上。
河流就这样诞下她的孩子,河流还诞生更多的诗人,平均每一条河流都会有一位诗人,著名的更多。诗人多数爱戴秋天,或者秋天就是他们身体里隐藏着的一段盲肠,负责为这个节日留下诗行。看着叶子由金黄转向枯黄,飘落的姿态揿动了他们诗意汪洋的按钮,这一群任性的孩子,故意要跟生活作对,要让老天爷知道他们的存在。
在河流面前,一个再严谨拘束的人都可以是个任性的孩子。
快去做一把青草吧,我跟在河边的他们讲,去穿过低矮的房屋,去穿过深秋的大地,去冬天那里吧。
我把他们支走,只留下我一个人占领着一条河流。让青草去将大地铺满,我可以静静地躺下想一想。
一些忙碌的灵魂,需要安放在青草纯净细腻的泥土里,需要低头在青草间散步。对于散步的人来说,任何秋天细微的声音都不能放过,怎么能放过呢?
我的手指拨弄过秋天的河流,拨弄过远处盘绕着的山岗,我拨弄了四十多个秋天,具体的数目我已经忘了。我只记得远远的青草毛茸茸、湿漉漉的,很久很久,它们都没有动,它们是最快进入冬天的,它们将一动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