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巧莉
武义新闻网讯 回到东岭,远远地,就能听到七子河的水流声。我们家,就住在七子河边。一起在七子河边住着的,还有年迈的月菊婆婆,她总对人念叨,它是我和小弟的七子河。
清浅的七子河弯弯转转,把小村庄分成两半。在我和小弟唤它七子河以前,村子里的孩子谁也没能叫上它的名儿来。七子河上,有七座桥,其中就有我们的外婆桥。桥因河而生。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和小弟沿着河边走,把桥数完了,就唤它七子河。
那一年,我七岁,小弟五岁。我们都天真地以为一条河的长度就是一个村庄的长度。
在东岭,七子河是孩子们的乐园。无论你是哪家捣蛋得让大人们头疼的孩子王,只要一下七子河,他们就会变成欢快可爱的萝卜头。小弟和他的小伙伴们都爱着七子河,他们在河里游泳、摸鱼、抓虾、躲猫猫,在河滩上捡鸭蛋,七子河能给予他们的快乐可多了。我是女孩,我也爱着七子河。我早早就开始学着大人的样儿在七子河的河埠头上洗衣洗菜。即便是寒春冷秋,我也会毫不犹豫脱去鞋袜,光着脚丫子下水,我喜欢小鱼儿簇拥过来,在水里轻轻啄过我脚上的皮肤。
当然,七子河带给我们的不光是它的宽广和温柔,我知道,小弟也知道。
七子河从外婆桥上流淌下来后,打了好大一个弯,它要绕开那一片水蜜桃林。水蜜桃林就在七子河滩上,那是月菊婆婆的儿子火茂叔种的。我至今还能想起火茂叔的笑声。但也仅是记得他的笑声而已,因为火茂叔早早就因破伤风走了。火茂叔走的那一阵子,月菊婆婆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要走的人终归是要走的,走得那么干净,不过是给我留下这片蜜桃林。所以后来的日子,哪怕村里的大人们对占着河滩的蜜桃林看不顺眼,也没人愿意去说。而蜜桃林,无疑成了孩子们在七子河上最完美的嬉戏地。
但若是到了水蜜桃快成熟的季节,蜜桃林就变得神秘起来,它成了孩子们最想去又最不能去的地方。远远地,你的身后就多了一双紧盯着的眼睛,那是月菊婆婆的眼睛。
我和小弟都不贪嘴。那时,我们的父亲在县城的交管局工作,每到周末,他总会给我们带回一些好吃的。可到水蜜桃在阳光下露出粉红脑袋的时候,不贪嘴的小弟还是忍不住瞅着那一片蜜桃林发呆。小弟时不时对我说,姐,我看见飞飞、志杰都吃水蜜桃了。小弟这样说时,我就假装很忙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但我心里盘算着一件事,我确信,这件事一定能带给小弟惊喜。
六月的天,像变戏法一样特别爱下雨,雨水多了,七子河就涨水。这个时候,村子的大人们都把自家孩子看得紧,生怕他们下河玩水被冲走。可我的母亲很忙,谷稻秧田、桑树猪仔、松木竹林,哪样都离不开它。那一日,下了两天的大雨刚停,清浅的河水变得有些汹涌发黄,河面上时不时飘来一些从上游冲下来的衣物。我像往常一样捧着一盆衣服来到河埠头,可埠头供人洗刷的石盘早已被淹没了。我还看见蜜桃林的另一侧被河水冲开了一个大口子,河在那一处便一分为二。确定这个时,我已经淌过这边的河水离蜜桃林很近了。我猜想,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到我。
我终于顺利地钻进林子,我做贼心虚地用掩耳盗铃的方式快速抓下两只桃子后,就往前冲着要逃回水里去。可是惊慌让我弄不清方向,而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已处在刚被河水冲开的那个口子了。那一处,水流特别湍急,我在水里不由自主地翻滚起来。我的鼻子在水里呛得生疼,我想到了小弟,我甚至想到了母亲的哭声。我不能被冲走,我在水底看到了一丝飘动着的绿丝带,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跳起来并抓住了它,它是一株比我的手臂还细多了的河柳。泡在水里的小柳树并不踏实,我能感觉被冲歪了身子的它变得越发松动。我看见河边有两个捧着衣服的人来了又走了,我想喊,可不知为何我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我只得用嘴咬住柳枝,狠下心松开一只手,我用那只手拍打着水面,我希望有人能听见这边的动静,可结果还是没有人发现我。
我开始想到了死。我第一次意识到,死,原来可以是这么容易的事。我放弃了拍打,重新让那只手抓住河柳的身子。就在我以为我马上就要连同那株河柳被一起冲走时,月菊婆婆来了,她说她是站在外婆桥上看见我的。那时的她还不到五十岁,她用力将我捞起。
被从河水中捞回的我被月菊婆婆送回了家。母亲回来了,是谁把我被月菊婆婆捞起的事告诉了她。母亲回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弟弟在床边,他的手里拿捏着月菊婆婆给他的两个桃子。母亲眼里含着泪,手里的棒子便落在了我和小弟的身上。
那次以后,月菊婆婆总时不时给小弟桃子吃,她也将桃了分一些给别的孩子。她没有让桃子在树上呆太久,她准是怕还有孩子为了桃子冒险吧。
而我依然每天都会去河埠头洗东西,依然爱光脚丫踩在水里,就像我的小弟依然爱和他的小伙伴们泡在河里嬉戏。而母亲的棒子更多时候会落在小弟的身上。每一次,小弟都会疼得哇哇直哭,却从没有怨。我们都知道,童年的七子河带给我们的不只是游戏和欢乐,还有母亲藏在棒头间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