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

　　陈巧莉

　　楼不是高楼，而是外公家的木阁楼。它就在堂屋之上，只有搭起梯子，才能上楼。而梯子，是二脚的木梯子，被摸踩得平平滑滑，即便磕碰一下也不会疼的那种，很是笨重。

　　我们家和外公家是同村的，那时，对于我的小弟来说，外公家的楼总是充满了诱惑。

　　冬有糖糕夏有果，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外公上楼去走一走，他就像变戏法似的总能拿出好吃的东西来。可大多时候，木梯子总是不在，即便我们自己在别处找到它了，可凭我和小弟加在一起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根本扛不动它。

　　一年四季中，村子里的人最喜欢冬季。冬季虽冷些，可再没有比它更让人悠闲的。小弟说，楼，也是。我知道，他是看中了冬楼上的那些好吃的。

　　在东岭，一入冬，家家户户就开始忙着洗米、晒米、炸米花、和米粉、熬糖油，这是要切米糖和起干糕。我的大伯是切米糖的高手，不管是起锅的火候还是分切的力道，都相当讲究，他切的米糖每一块大小厚薄几乎都是一样的。村子里的人，起干糕一般都是自家人围在一起做，但切米糖往往都是专人的。因此一入冬，我的大伯就成了“香馍馍”，而我的外公，总是村子里第一个去请他的人。之后，那些切好的米糖、做好的干糕、磨好的炒米粉就被外公存放进一个个土坛子里，然后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不规则地放在木阁楼上。

　　有时，我和小弟也会趁外公上楼时跟着追上去，那木梯子的横杆对我们来说，隔得有些宽了，但我们还是能顺利地上楼。只是爬到最上面那两步总不免让人有些慌张，生怕木梯子会带着人往后仰。等到我们也上楼时，走在前头的外公已经拿好吃的在等我们。我好奇那些装着宝贝的坛子为何不放得整齐些？外公却说：“傻呀，东一个西一个那些宝贝才经摸，若排排放，还不让你们两个小猴子三两下就拿光光啦！”说完，外公自己也笑了。可不是，就说放在楼上的那些铺着松毛的野柿子，只要木梯子在，每隔一两天，我的小弟就拉着我一起上楼去看，只要发现一个变黄变软的，一准到了他的嘴里。

　　其实，外公家的楼留给我们的记忆不仅仅是有好吃的。我记得，小弟也一定记得。

　　那一次，表哥表姐来外公家过暑假，楼成了我们捉迷藏的好地方。外公看我们玩得欢喜，他也欢喜，那一阵子，他便没有再搬开木梯子。

　　可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等到姨父那辆二十八寸的凤凰牌自行车的铃声在村口响起时，表哥表姐马上就要被接回家了。我和小弟都舍不得，表哥表姐也不情愿回家，所以大家商定，他们就躲上了外公的楼。等到他们上楼躲好了，我和小弟叫来村里的小伙伴帮忙，大家像蚂蚁搬家一样终于移开了笨重的木梯子。我们说好了，谁也不说出表哥表姐躲在楼上的事。然后，我和小弟暂时先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家。

　　每回姨父来，都会先帮外公干点眼前的农活。那一回也是，等到他干完活，在外公家屋里屋外找了一圈不见人后，有些生气，说以后可不让他们呆上这么久了。姨父这么说的时候，外公也着急了，可木梯子不在，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外公的楼。从外公家出来，姨父便来我们家找。我自然回答没看见，可事就坏在傻傻的小弟身上了。姨父问：“航，你肯定知道表哥表姐躲在哪里吧？”

　　“我当然知道啊，他们不就在外公的楼上吗？可我们说好了不告诉你的！”小弟说这话时，活脱脱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就这样，表哥表姐被姨父从外公的楼上“抓”了下来。临走时，我看见他们眼里的泪水，我也哭了，小弟更是哭着追出好远，可哪里追得上呢，最后还摔了一跤。有那么一会儿，我真是生他的气，可有什么用呢，那个才五岁的小子压根不知道自己犯了没有信守承诺的错。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外公早已不在，但外公家的房子和楼还在。每次回老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走进那座房子，但不上楼，就站在楼下往上瞧一瞧。我知道，纵然那些坛子还在，可里面不会再冒出好吃的东西来。但楼的味道，永远不会在我们的心头消失。我猜，小弟也是一样吧。儿时，因为有外公的楼，才少了小弟的多少哭闹啊！

　　“哦，不哭不哭，一会姐姐带你去外公的楼上找好吃的！”我说。

　　“呜嗯，那我们现在就去！”小弟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