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樟树
(上接4月27日8版)三来晚上商量更安全些。他叫满松和星桥来就是万一童华清不肯走,大家好一起劝劝他,目前这个风头上,必定凶多吉少,在这个乱世凶年只能趋吉避凶才能苟且偷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能光躲山上啊,国民党虽然一直强调很快回来,可是也不见动静,猴年马月才会有消息啊。
童华清躲在暗室里,到下午的时候他彻底清醒了,因为没有见到妻子儿女,他心里时常会心烦意乱,他在里面想了许多许多事情,甚至自己的身世、上海工作、当兵,抗日,还有内战,内战让他心情复杂,孟良崮战争让他彻底明白“天亡我也,非战之罪”,真正看到兵败如山倒的场面,事到如今,他也无可奈何。国民党败到这个地步让他顿足捶胸,堂堂正规军短短几年居然被解放军赶走了,仰天哀鸣都没有用。
天色暗下来,暗室里反而感觉有些闷热,里面有一把小巧的麦秆扇,童华清小心地从墙上取下来,扇了起来,觉得特别凉快,人也不烦躁了。他清楚白天不能出去,晚上会面的时候林云根已经和他说了许多,解放军三天二头来,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抓走。
回到村里,让他心里踏实许多,觉得自己好像和家人在一起似的,觉得自己看见了妻子儿女,他经常屏住呼吸很长时间听外面的声音,希望能听到妻子儿女的声音,希望他们刚好有事到林云根家来。他从林云根那里已经知道妻子安全,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有山上的战友,他决定晚上返回山上。这样想好,他就安定下来,吃过了林云根准备的肉麦饼和干粮。他就躺在床上,有一点点亮光从窗口反射进来,也便不觉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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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根吃晚饭的时候,和徐燕鸿讲了满松和星桥阿公要过来的事,徐燕鸿心领,就忙着制作干粮,做三角麦饼,这些可以放久和耐饥饿的食品让童华清带上,徐燕鸿时常回想起舒湘燕挺着大肚子被绑上绳索而被带走的情景,就会心急如焚,就会陷入悲伤中不能自拔,她恨这些解放军,连孕妇也不放过。她曾经陪着舒湘燕流过不少泪,以为抗日结束,舒湘燕就会过上好日子,就是重新返回上海过上幸福太平的日子,想不到落到这个地步。
晚饭后徐燕鸿去看了河国荷琳兄妹俩,特别是荷琳,好像被惊吓过似的。徐燕鸿心疼这两个孩子,李瑞霞只要在家都陪着他们,徐燕鸿和李瑞霞聊了很久,之后和林满松一起回来。回家的时候,林星桥阿公已经在了,老公和星桥阿公在喝点黄酒消磨时间,满松进房间后,徐燕鸿就坐到走廊门口去看风了。
“阿公,今天叫你来,你一定知道事情了,我想让华清远走高飞,山上不宜久留。你说呢?”
三人都点起旱烟,嘴巴抽得“吧嗒吧嗒”响,星桥阿公眼睛也不瞟一眼林云根,但却在认真想问题。而不是想走不走的问题,而是走哪里?能走哪里?怎么走?
“云根说得有道理,非走不可。不走命都保不牢。”
满松本来有点结巴,因为激动,所以说得更结巴了。
“你慢点说,声音轻点。”
林云根提醒道。
徐燕鸿回到灶头间,简单说了外面很平静,之后又返回外面了。
“我们去里间。”
他们三人抽完烟,就跟着林云根进去,里间其实就是屋檐下搭出的一个小房间,前屋有人进来,后间的人闻风而动,很快就逃走,后间也是商量大事的一个地方,一听说去后间,不同意见的人都会齐刷刷跟着进去,这个村,家家户户都有后间,让人感觉特别安全特别私密的地方。
“阿公,满松,华清在我这里,担心走漏风声,所以现在才告诉你们。”林云根语气沉稳,心情沉重,继续说道,“昨天舒湘燕又刚好被抓,我也没说,多一事不如少一字,我想今天晚上就让他走。”
“不让他等舒湘燕吗?”
林满松问。
“不要等了。”星桥阿公接口了,“林云根说得对,老婆出卖老公都很多。舒湘燕有小孩,不可能一起走的,目前这样的情况,相互不知道比较妥当。”
“是的是的,我也考虑很久了。”
林云根长嘘一口气。
“现在在哪里?”
满松疑惑不解。
“暗室里,昨天晚上来的。”林云根说。
“我准备的盘缠带来了。”满松从袋里摸出一只小布袋交给林云根,“你放好。”
“好!”
“我也带了银元。”
“阿公你的先放着,我和满松的给他应该够了。”林云根按住星桥的手,“徐燕鸿、李瑞霞的首饰都拿来了的。”
“怎么好拿女人陪嫁的金银财宝呢。”
林星桥阿公道。
“没有关系的,阿公,大家都为华清好,我老婆和云根老婆都是她们自己提出来的。”
满松说。
“再过半个时辰我去叫华清,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门口陪陪徐燕鸿。”
林云根说。
“也好,今天我已经安排人去村口转的,现在没有反应,解放军不会来了。”
“也不让他回家看看河国荷琳吗?”
满松问。
“看了,他就知道舒湘燕被抓了。”
阿公反问。
“我糊涂了。”
半夜的时候童华清已经准备好出来,如果没有人带路,可能还摸不清出口,而林云根也准备去接他。凌晨刚过,林云根带着童华清来到后间,看见星桥阿公和满松,童华清很感激,大家都坐在柴堆上,没有灯光,说话也尽量压低声音。早前他们三人说好,舒湘燕的事情瞒着童华清的,这样他们就不会说漏嘴。
很快,大家就劝童华清远走高飞,但是没有用。(未完待续)
(上接5月31日8版)“你们也清楚,一上山,他们就封我为头,要走都走不掉的,如果我一走了之或者投向共产党,家人都会遭殃。如果我真要去台湾,当时部队过丽州,那些朋友都叫我一起去,我就是放心不下家里人。我非常感谢你们,你们对我这么好,我都无法还情,觉得格外惭愧。”
气氛很严肃,大家不啃声。
“华清,我是看你长大的,你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不管过去是国民党天下,现在是共产党天下,全村人都认为你是好人。”星桥停了停继续说,“家人你放心,大家都会照顾的,你如果留下来,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谁都对你不放心,如果被解放军抓走,是死是活谁都不知道,这个你是要考虑清楚的。”
“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你们的盘缠我也不能收,今夜我必须回山上,下次我来的时候我再看舒湘燕,你们给我讨个口信给她,叫她带好孩子养好身体就是,不要为我担心。等会我就走了。”
童华清说完,好像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心里感觉很轻松,今夜四个人能在一起让他很满足。
“等会我想往满松门口走。”
童华清很想回家,他也知道这样非常危险。
“一点都不好让舒湘燕他们知道你,华清,否则非常危险,半夜三更,女人小孩都控制不了情绪的。”
林云根很担心。
“林云根说得对,你经过家门口可以,但是不能有声音,不能让老婆孩子知道。”满松附和道,“不能出一点差错。万一解放军知道你回来过,下次你要回来就不可能了。”
徐燕鸿给童华清装饭,童华清其实不太饿,但是还是吃了两碗,回到山上就不可能吃到热菜热饭了,大家都同情他,堂堂军人,出生入死,今天却要东躲西逃,如此忠心耿耿、实在不多见。
乡村的深夜很宁静,一弯残月挂在东边,小满已经过了几天,离端午还有一段时间,因为是初夏,偶尔会听到几声青蛙宏厚的叫声,小巷依稀可见。满松走在前面,之后是星桥阿公,林云根跟在童华清后面,他们没有说话,脚步也几乎没有声音,怕惊动左邻右舍,满松走到舒湘燕的房前停下来,星桥转过了身挡在门前,此时的童华清一定是心潮起伏的,星桥紧紧握住他的手,暗示他不能惊动里面的孩子,林云根也用手在童华清眼前不停摆手,示意千万不能进去,进去小孩就醒了,醒了就麻烦了。
童华清停止了脚步,人也冷静下来,他唯一安慰的是自己到家了,离家那么近,就一墙之隔,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他感觉他们睡得很香,他不知道妻子女儿已经被共产党抓走,他多想进去看看妻子,摸摸妻子快临产的肚皮,他想听听胎动,他感觉太愧对妻子了,以为抗战胜利就会返回上海,这些他都不能多想。
他们四人都压低呼吸,他们明白童华清想听到屋里的声音,是啊,童华清聚精会神地听,哪怕里面一个转身,哪怕一声咳嗽哪怕小孩的一声梦话,他很希望里面发出一点声音,但是听了很久都没有,他有点失望,但是他心里又很安心,因为没有一点声音,他想他们一定睡得很香,这让他很放心,心里很快平静,他也清楚,如果妻子孩子知道他回来,时间久了可能就会走漏风声。
童华清很不情愿迈开脚步,他们三人这才嘘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才放松。当然,童华清是理智的,他们也估计到,否则他们不会安排往这边走的,知道他非常想家,知道他会克制的,所以大家才冒险,否则,这么静的夜,一点动静就会惊动整个村的。
他们送到村口,一弯残月仍旧挂在东边的天空上,好像锋利的镰刀割着每个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