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蒙
人间五月天，春夏之交，万物生机勃勃。每年这个时候，我总要不由想起故乡履坦镇的白鹭。
朝阳初升，或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在这片丰美的水田之滨，都有成群的白色的影子在飞翔。它们像一群来自遥远天国的精灵，忽而高忽而低，忽而远忽而近，忽而振翅高飞，忽而展翅滑翔。飞起时衣袂飘飘，落下时气定神闲。它们在田间，在秧苗丛中，寻找着食物，步态从容，一副绅士的派头。它们，有一个俊朗、洒脱、美丽的名字——白鹭。
那年月，五月是劳动者的月份，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月份。田丰野沃，春华秋实，在这忙碌的季节里，在这个古老的小镇，几乎看不到闲人，田里的人和牛都很忙，拖拉机也很忙，天上飞的布谷鸟更是忙，“布谷——，布谷——”一刻也不闲地催叫着。
和人们的忙碌形成对比的是，白鹭们却很清闲。它们吃饱了，也玩累了，就在田间的角落里，弯曲着脖子，单腿独立着，优雅地打着盹。一直到它们觉得睡过瘾了，梦该醒了，才慢吞吞的飞起来，贴着水田，贴着禾苗，缓缓地往高处飞。它们飞到一定的高度了，就绕着小镇的房子飞，在炊烟袅袅里飞，在黄昏夕照里飞。青山绿水做背景中，白鹭就像一群天才舞蹈艺术家，展示着它们曼妙的舞姿，在人们的视线里闪动着一道一道银白色的光。
离我家不远，就是田野。田野间有一处凸起的小高地，那里有一片小竹林，成了白鹭们聚集嬉戏的乐园。竹林面积不大，但很茂密，竹叶葱茏。新生的笋子已经长成了嫩竹子，细细的新竹叶楚楚可怜。几十只、上百只白鹭栖在竹枝上，一动不动，绿叶丛中，好像开满了洁白的花朵。这些小可爱，它们在干什么呢？在沉思吗，在回忆吗，都像，又都不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栖息着，刚刚飞翔时还是动如脱兔，这会却突然变得静如处子了，真是调皮得可以，可爱得迷人。“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莫名的，就觉得它们是在这晚春时节害了相思病了。
白鹭和人一样，也喜欢和自己的朋友一起玩。说起白露的朋友，那可真是缘分前世定，这些飘忽的鹭鸟们最好的朋友，竟然是田间耕作的的老水牛，这实在有些令人费解。牛在田野间劳作，犁铧到处，飞溅起浑浊的泥浆，白鹭却不嫌泥浆的污脏，它们知道，那泥浆里有美味的虫子，运气好的时候，还有小泥鳅、小米虾。老水牛耕田累了，要在田间歇一歇，白鹭们就三三两两地在牛身边逡巡，它们甚至胆大地立在牛背上，啄食着牛背上的小生物。有了它们，牛虻不敢飞过来，老牛乐得自在，安静地不受袭扰地休息着。几只仙女一般美丽的白鹭，围着一头安闲稳健的老牛，构成的画面很有意思，像一个成语：妻妾成群。
田间五月白鹭飞，虽然没有桃花流水，没有鳜鱼肥，但有斜风细雨。那时，白鹭飞来的时候，母亲带着姐姐在田间插秧，细雨如丝中，母亲和姐姐的箬笠蓑衣在田野间往后挪移着，倒退过的地方，新栽的秧苗亭亭玉立，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插秧是很累人的，母亲和姐姐过一会就要直立一下，捶捶腰腿，向四周顾盼一会。秧田在群山环抱的盆地中，青山如黛，田垄如镜，白鹭悠闲地飞来飞去。远处的田埂上，出现了一个身影，肩头挑着一担青秧，步态稳健。身影越来越近，看清楚了，是我的父亲：白色的衬衫，高高挽起的青色的裤管，一担秧苗担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竹扁担弯曲成优美的弧形，很有韵律地上下弹动。此时的父亲，在我的眼中，不仅是一个健壮的农夫，更像是一只缓缓飞来的白鹭。以至于放学归来的我，产生了放弃学业，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飘逸的农夫的念头。
我把书包放下，把鞋子脱下，卷起裤管，正准备跳进田里帮忙。母亲看到了，立即制止了我。母亲说我一身干干净净的，下田帮不了忙，还累得她明天多洗衣服。母亲让我像田边的白鹭一样歇着，闲着，多看看书，将来要像白鹭一样沿着田野、绕着青山往外飞。
如今，父母离世已经很多年了。而我，在远离故土的他乡终日为稻粱谋，似乎，我已像母亲说的那样飞到很远很远的远方。可是，即便我有一双白鹭那样的翅膀，可我的心，却永远飞不出故乡的田野、乡村的怀抱。
人间五月，风吹绿浪。水田还在眼前荡漾，秧苗依旧年年翠绿。听亲戚们说，这几年，随着生态保护力度的加大，曾一度难觅踪影的白鹭们又回来了。
于是，期待着，在不远的一天，或许仍然是在故乡插秧的时节，我要回到故乡，看着一群群白鹭，看它们行行复款款，飞在我的视线里，飞到我的心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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