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霞
Y先生总是不远千里来到书院帮我灭蚊。
其实也没有千里，只是从他家到书院的几百米，但是由于期间往返的次数过多，已无法统计，再加上他将来还要往返的路程，还有平常时不时的串门，回头看看他那么年轻，想必将来的路还很漫长。如此这般，暂时就以“千里”命名。
Y先生不远千里来灭蚊。其实书院没有那么多蚊子，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但是他的眼睛就像放大镜，火眼金睛，专门盯住蚊子不放。
上课的时候，有蚊子掠过头顶，他一声尖叫，蚊子被他吓跑；中途上洗手间，发出一声惨叫，好像洗手间里藏着一名通缉犯。
他激动地一个人在洗手间，“啪——”，“啪——”……百发百中。他自得其乐，陶醉其中，打得巴掌通红，忘了解手。只要提起“洗手间”三个字，他就会眉飞色舞，一脸成就。
蚊子带来的快乐源源不断。快乐其实很简单，有时候只要给几只蚊子就够了。这其中也可能上洗手间是假，打蚊子才是真，不然哪来那么多尿急尿频。世上有那么多的蚊子，偏偏都在洗手间跟他见面。世上有那么多的蚊子，如果被他遇见一定是一见钟情后惨遭灭门的命。
其实我天天给洗手间喷杀虫剂，灭传说中的蚊子。也可能是我近视眼，没见上几颗蚊子，要不就是我们的血型反差太大，如果肩并肩在一块，还是他年轻朝气蓬勃的血液更对蚊子的胃口。
他每回临走前都向你汇报今天又灭了几只蚊子，一脸得意。猫是鼠的天敌，蚊子的天敌当然是人类，但通常人类才是蚊子肆虐的对象，在蚊子有限的生命里，是人类的新鲜血液支撑着它们短暂的路途，打蚊子只是无可奈何之后的反击。人活世上，被蚊子叮咬的居多，像Y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是人类中的佼佼者，蚊子见之闻风丧胆。
即使点上蚊香，打开灭蚊灯，那些前赴后继的蚊子依然不依不挠，紧紧拥护在他的周围。
我怀疑他到书院就是冲着蚊子来的。
我甚至怀疑全世界的蚊子都尾随其后，跟着他潜入书院。要不然，在他之前，哪有这些蚊子在飞舞。
他那么细皮嫩肉，蚊子也同样紧紧盯住他不放手。
有一回他上课穿了条花裤子，走起路来都带风。我说那叫睡裤，他说不是，是防蚊裤。防蚊裤一穿就是好几天，想必人家就那么一条专门对付蚊子的裤子，驱蚊效果甚佳。
有一天，他纯粹是为上门聊人生，说着说着就成功转移话题，打了自己几个耳光，那是蚊子叮住了他的小脸蛋，等到转身出门才想起今天登门是为了什么。
他有点郁闷地告诉我，他们家快破产了。这件事让我想起了那件白色T恤在他身上已有多日，T恤上的小人跟他一样沾满了污渍。还有防蚊裤，仅此一条。看上去是有点落魄的样子。
衣服穿身上有三天了吧，我问。他点点头，加上学校那一天，第四天。没想到灭蚊英雄转眼就成了可怜的娃。
我进一步关心灭蚊英雄的生活，四处打听他们家是否真的破产。如果真破产，他就没钱学乐器，也没钱来壶山书院听课，哪有闲情逸致主动上门灭蚊子，那么这世上的蚊子就会成功繁衍后代，占领地球；如果真破产，那他就会成为希望工程的受助对象，我暗暗发誓到时一定要帮他一把，至少拉扯他上完中学，等到中学毕业或者蓝翔技校或者找份工作养家糊口。
我把他的未来都设计好了。包括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等等。但在这些事之前，我必须得确认他们家是否真的破产。
询问了好多人，都摇头说不知道。这年头，破产不是件值得大张旗鼓张扬的事，破产的家庭也确实不少，见怪不怪。绕了一大圈终于忍不住捅破窗户纸问到他娘亲，确定那件T恤是他的最爱，一直舍不得换下。至于破产，娘亲大人反复回忆，要不就是父母闲谈时的话资，要不就是长辈故意说给灭蚊英雄听的。为了让孩子早日懂事，发奋图强，他们也是绞尽了脑汁。
至于希望工程受助这件事，暂时搁浅。
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也暂时缓着。
至于Y先生，随着秋天的到来，串门的脚步明显放慢，蚊子少了，他的人生乐趣也少了许多。另外，娘亲对“破产”这件事引起了高度重视，他的衣服更整洁了，一天一换，光鲜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