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文/ 文 朱谢旻/摄
武义有这样一座山：她是最早载入我国官修地理志的一座武义名山；她是唐末女高僧刘铁磨禅师坐禅参修的圣地，也是明代进士洪熊、清初被称为“海内三遗民”之一的沈寿明隐居之所；她有旖旎的自然风光，还有动人的民间传说。这座山就是横亘于武义盆地西北缘的丹霞孤峰——大家山。
大家山也称大岗岩，位于武义中部的王宅镇北。从县城出发沿44省道向王宅方向走，向北眺望，就即可看到她巍峨壮观的山体，山的西侧有一石笋，如行船中的桅杆。整座山像一道武义盆地的屏障，山脉呈北东走向，长约1500米，海拔645米，它山脚下的岩坞村海拔165米，因此相对高差为480米。她要比江山县的江郎山高出100多米以上，比江西龙虎山高出240米。她是武义境内海拔最高的丹霞景观。
古代地理志和方志中的大家山
大家山的山名很古老。“家”，通“姑”，古音读作“姑”。“姑”在古代即婆婆，现在武义话中的婆婆还称“大家”。可见，大家山很早之前就已命名。
大家山是武义最早载入古代官修地理总志的一座山。在现在可见的官修地理总志中，最早出现“大家山”的是成书于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3)的《太平寰宇记》，在其卷九十七《婺州武义县》下“山川”条中记载武义的山只有大家山和新妇山。这部书里对大家山的命名作了如下阐释：“大家山，在县西二十里。大家山起云，新妇山即雨。因以为候。新妇山，解在大家山，山上有小石扶立如妇人，因名之”。成书于明景泰七年(1456)年的明代官修地理总志《寰宇通志》卷二十八《金华府·山川》在对大家山的陈述中，吸收了武义民间传说：“大家山，在武义县西二十里。大家山、新妇山两山相向，传晋张彦卿女出适累月，姑妇并亡，有神灵各主一山，乡民祷之则验”。此后，《大明一统志》和《大清一统志》均记载了大家山。其他地理志中，清初顾炎武的《肇域志》、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对大家山也有记载。乾隆元年(1736)编纂的《浙江通志》，综合了《太平寰宇记》和《寰宇通志》说法，在其卷十七《山川九》：“大家山、新妇山，《名胜志》：在县西二十里，二山相向。世传晋时张彦卿女出适累月，姑妇并亡，有神灵各主一山。每大家山起云，新妇山即雨。”清康熙《金华府志》，明正德、嘉靖和清康熙、嘉庆《武义县志》，以及何德润《武川备考》都记载了大家山，释名与《浙江通志》大致相同。这些地理志和方志，对大家山名字由来有以下几种解释：一是新妇山“有小石扶立如妇人”，以形状山，与它相峙的是大家山；二是大家山与新妇山的气候特征，“大家山起云，新妇山即雨”，两山像婆媳关系一样相呼相应；三是其命名与武义民间传说晋朝隐士张彦卿女儿与婆婆凄惨动人的故事有关。
张彦卿女儿与大家山的传说
古代地理志和方志中说的“世传晋时永康令张彦卿之女，出适累月，姑妇并亡，神灵各主一山”的故事，是武义流传千百年的民间传说。张彦卿女儿，“出适累月，姑妇并亡”，也许真有其事，但“神灵各主一山”显然是由于山形而演绎出来的。大家山，在王宅镇山里村、周岗村北面，岩坞村西侧，山顶高耸的绝壁像满脸皱纹的婆婆；新妇山，在白姆乡横山村梅坞自然村西侧，丹霞赤壁大红岩的西北面，独立高耸如笋，“有小石扶立如妇人”。这两山相向，中隔红鹭畈万亩平川和熟溪上游麻阳港，直线相距约13华里。远看新妇山，好像面朝大家山默默地跪着。因此，东晋时真实发生的婆媳守寡的故事，潜移至“神灵各主一山”。
张彦卿是东晋时的永康县令，因“慕白阳山水佳胜，弃官家焉，遂为邑人。”(嘉庆《武义县志·卷八·人物·隐逸》)张彦卿定居白阳山，女儿也就嫁在武义。对于张彦卿女儿的故事叙述最为详尽的是清朝邑庠生董洹的《新妇祠》，这首五言古诗把这个故事写得十分哀婉动人。
《新妇祠》
行行入西山，一湾溪水绿。岸上百余家，灵祠森古木。新妇谁家妇，明妆俨在目。下马刷残碑，字漶难卒读。似云晋时人，少小性幽淑。嫁为里中妇，弥月尚未足。一朝失所天，夫也竟不禄。上有寡处姑，守节志贞笃。艰难养一子，冀以延嗣续。如何甫结褵，而遽年命促。地下父子聚，世上妇姑独。哀哀祀梁妻，切切城隅哭。两世为孤孀，岂云非惨毒。愿以一死随，此生誓不辱。未几相继殁，贞魂棲幽谷。上帝鉴其贞，命司此川渎。精灵永相依，来往苍山麓。姑山雲滃濛，妇山雨淋漉。至今此方民，禾稼年年熟。……
董洹在残碑中读到张彦卿女儿婆媳的故事，令他十分感动，因而陈述这一故事也如泣如诉。张彦卿的女儿出嫁未满一个月，丈夫即去世，留下她与寡处的婆婆孤独相处，相依为命。“地下父子聚，世上妇姑独。哀哀祀梁妻，切切城隅哭。两世为孤孀，岂云非惨毒。愿以一死随，此生誓不辱。”诗句令人不忍卒读。董洹在诗中将张彦卿的女儿比作“杞梁妻”。 “杞梁妻”，是一个历史典故，讲的是春秋齐大夫杞梁，在齐庄公四年，齐袭莒，杞梁战死，其妻迎丧于郊，哭的十分伤心，见到的人也忍不住掉下眼泪，而且城墙也为之崩塌，后演绎为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对于张彦卿的女儿与婆婆的故事，武义人说他们的灵魂化作神灵寄住在“大家山”和“新妇山”，只要大家山上起云，新妇山就会下雨，到如今还恩泽此方人民，禾稼年年丰收。武义民间对这两位孤寡妇女十分崇敬，在大家山建了圣母庙，在白姆建起了新妇祠。
大家山的人文古迹
因为大家山是武义的名山，所以常有文人在此流连隐居。苏轼的后人、元代“善书、工辞藻”的庆元路(宁波府)儒学教谕苏垲，曾在要巨常住，一再到无碍寺，并作《无碍寺碑记》。据《武义洪氏宗谱》记载，明朝永乐丙戌(1406)进士洪熊，幼年曾在无碍寺读书。后任四川江油县知县、崇德州同知、浑源州知州等官职，年七十五岁致仕归家数载后，以“城市冗剧，遁迹无碍禅林(即无碍寺)，见有‘清隐’二字匾额留存”。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明末清初遗民沈寿民，隐居大家山麓的岩坞村的事。沈寿民(1607年-1675年)，字眉生，号耕严，宣城人。明末诸生，加入复社，崇祯九年(1636年)举贤良方正，与沈士柱合称“江上二沈”。明亡后隐居不仕，与徐枋、巢鸣盛称“海内三遗民”。弘光帝在南京即位成立南明小朝廷时，独掌朝廷大权的阮大铖因为沈寿民在参劾杨嗣同的奏疏中有这样的话：“大铖妄画条陈，鼓煽丰艺”，直白地指责阮大铖，所以想要凭借他当时的权势逮捕沈寿民，以泄其心头郁积已久的宿恨。沈寿民得到消息，悄悄改名为王子云，逃离家园，在金华一带隐居。沈寿民写于顺治七年(1650)的《复唐瞿瞿礼部书》，记载了他自己隐居金华一带的情况：“独某无端东驱，寒暑七易，一年而憩瀫水，三年而滞武川，又三年而流浪乎双溪三洞之墟”。沈寿民在顺治元年(1644)出逃，先隐居兰溪，再隐居武义，后隐居金华北山。按照他自己的文章推算，隐居武义岩坞应在顺治二年到四年间，也就是1645年至1647年。咸丰恩贡汤深之《岩坞怀沈眉生先生》诗：“明季贤征士，上书撼宰臣。身几离世网，居暂寄岩滨。往哲风规在，当年隐迹沦。崖松森百尺，想见旧丰神。”写到了沈寿民隐居武义岩坞这一事。《武川备考》收录了沈寿民在武义隐居时写的《移家武阳》和《武义旱饥》两首七律诗。何德润在沈寿民《移家武阳》一诗前的作者介绍中说：沈寿民“字眉生，宣城人。崇祯中应诏入都，劾杨嗣昌及熊文灿。寻移疾归，携家寓邑南(应是邑西)岩坞，隐居终身。”综上所述，沈寿民在清顺治二年(1645)开始带着全家隐居武义大家山麓的岩坞村，他自己写的诗文中提到了隐居武义的事实，并与武义文人有酬唱往来。他在岩坞隐居至少三年，何德润说他隐居终身。
大家山山顶除了圣母庙外，还有一座叫无碍寺。两座旧建筑在“文革”中已毁，现在可见的是要巨、山里、周岗、岩坞四个村村民和一些香客捐资合力而建。圣母庙旧碑已毁，不知建于何年代。但据记载，明代万历年间已有此庙。《武川备考·群祀》：“圣母庙，万历《府志》：县西二十里，大姑山。”无碍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原在大家山麓要巨村北，清末移到至山顶，现在山顶寺内还有光绪十年(1884)的《大家山无碍寺碑记》。在《武川备考·金石考》中抄录的元代的《无碍寺碑》中，记载了无碍寺的建寺历史：“武义县西大家山之阳无碍寺，旧名善誓寺。昔有石佛，祷雨辄应，故又曰‘白佛道场’。先是寺僧允秀再筑殿基，得石磨镌字其上，乃唐咸通七年造，至今犹存，则知在昔已有是寺矣。”碑文中说，无碍寺旧名善誓寺，过去有石佛，所以称“白佛道场”，始建于唐咸通七年(866)。碑文中还记述了宋末女高僧刘铁磨禅师，云游到大家山之阳(南)无碍寺坐禅参修的盛况：“寺之始建，有刘铁磨禅师主焉，行业精进，名闻四方，归者翕然。”刘铁磨，唐代禅宗尼师，俗姓刘，法名、生卒年、籍贯均不详，以机锋峻峭之故，世称“刘铁磨”。在距沩山十里处结一小庵，参谒沩山灵祐，并嗣其法；亦曾参谒子湖利踪禅师。与当时禅客时相往来，盛谈禅旨，有“铁磨老牸牛”之佛教公案传世。
古代吟咏大家山的诗文
大家山文化底蕴和雄伟绮丽的风光，吸引了古代众多文人前来一睹其芳泽，他们留下了许多精彩的作品。由于年代久远，一些优秀的作品已堙没在历史长河中。像明朝进士洪熊、清初沈寿明都长时间在大家山麓居住，一定留下不少诗文，但因年代久远已无从查考。幸好《武川备考》留下了明朝岁贡韩光济的《无碍寺晚霁》，清朝举人徐俟召的《望大家山》，清恩贡汤深之的《应吴上游请长盘岭过香渠用董芳洲先生韵》、《由香渠至周冈》，清邑庠生董洹的《双渠田家》、《大家山歌》等武义一批有影响的文化名人的作品。
这些诗歌，有的写出了大家山高耸入云的无限风光，如徐俟召的《望大家山》“千年古刹耸危蛮，遥望徘徊兴未阑。石笋插天晴蔽日，飞泉挂壁夏生寒。欲随鸾鹤寻仙迹，无奈藤萝碍客冠。闻道大家风景别，莫将胜地座中看。”董洹的《大家山歌》“大家之山高插天，悬崖斗上生云烟。……就中景物与世别，岩翠千重落眼前。……”；有的写出了大家山下的一派田园风光，如董洹的《双渠田家》“大家山下野田秋，??双渠绕舍流。晩稻登场荞麦熟，炊烟如织出林丘。”汤深之的《由香渠至周冈》“归路非前径，中途见小村。家藏黄叶坞，室露白墙垣。野黍秋都熟，衡门午不喧。渔郎如到此，恐讶是桃源。”
大家山旖旎的山水风光
上大家山，一路风景如画，碧绿如波的茶园，风涛阵阵的竹海。穿过竹海即到主峰下，巨大岩体，壁立万仞，峭不可攀。褐红的岩壁在阳光照射下映射出耀眼的反光，在整个巨大的岩体中部裹挟着一块巨型的侏罗纪时期的火山岩体。专家经过细致的考察认为，这应该是早在内陆湖的地质时期，火山岩体崩落到湖中，被砂砾一层层覆盖，后来在地层抬升运动中也一起随砂砾岩被抬升起来，经过长时期的地质侵蚀运动，覆盖它上面的红色砂砾被风化、被流水冲走，就露出了它原来面貌。专家进一步解释说，大家山山脉是武义北西部盆地往山地地形的过渡带，再往北、往西就是火山岩高山区，也是断裂凹陷带。整个大家山，在内陆湖沉积层抬升的地质运动中向北西抬升，抬升的倾角大于20度。
沿着岩脚往上攀登，就呈现出董洹《大家山歌》描绘的景象。首个景点是“一线天”：“首经石笋洞，岩隙天光穿，凉飔森毛骨，六月欲披毡。崖倾路仄不可以径陟，纵欲他往安能矫捷如猿鸢。”然后是“石脸盆”：“次探洗头盆，盆水清涓涓。石上镇常满，盛夏不枯煎。俯身外视忽骇绝，厕足奚止万丈渊。坐不垂堂古所戒，忍以性命轻试捐。”最后到山顶出现变幻万千的景象：“百里之内尽目睹，坐数邑里如星躔。转瞬白云生，四散兜罗绵。须臾弥漫遍山谷，千峰浮没，只露一二青螺尖。俯视下方但一气，有如银海，白浪滚滚相铺填。”于是，董洹发出这样的感叹：“对此目眩发长想，便欲身泛莲叶船。太乙仙人笑拍手，指顾直到三山边。家山高高插云天，终当服食求长年。青天白日山顶眠，静看烟云自生灭。不管人世之为沧海与桑田。”
大家山顶较为平旷，无碍寺、圣母庙隐伏在密不透风的丛林中。绕山顶可一览其余脉众山。除北支的长盘岭、后树岭等为火山岩区外，从西南到东北，围绕大家山的是环形丹霞地貌区，依次有杜畈丹霞区、马府下丹霞区、平坑丹霞区、石鹅湖丹霞区，和风篁山、马姑山、金鸡岩、杜家山、老鹰岩、平坑、张姑山、石棋盘山、石鹅岩、鱼鹰岩等一座座顶山带帽的丹霞孤峰。极目南望，山下大大小小的村落、田畴、公路尽收眼底，山脚下的平坑水库、要巨水库等明镜似的发出熠熠的闪光。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武义县城的城西、城南区域，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气概。有许多丹霞孤峰有历史记载和民间传说：其西南支的马姑山，据《武川备考》“万历志以烈妇名，其上盖有宋参知马光祖子妇烈女吴氏塚云”，金鸡岩“万历志岩侧铲有诗云‘自是人间无两耳，几曾不为五更啼’”；其东南支的张姑山“万历志世传晋令张彦卿女适人几月，姑妇并殁，神灵各主一山，盖指此”，石棋盘山有与衢州烂柯山一个版本的神话传说故事。
从大家山顶往西、往北、往东下山，驴友走出三条路：一条是往西直达董处村南的长婆岭；一条是往东过石棋盘山向北在桑叶坞附近下山；还有一条往东过石棋盘山到王公里下山。这里风景更加秀丽，有石笋、岩洞、瀑布奇景，还有大片密不透风的阔叶林、野生箬叶林。过去，大家山山高林密，野生动物经常在村庄附近出没。2015年1月，我们在桑叶坞村采访，该村村民与我们谈起了过去村里老虎出没的事。69岁的张华庭老人讲了该村两起老虎伤人事件。一起大概发生在1947—1948年，村民张彩茂到村东的长竹园坑打猎，发现有一只动物蹲卧在茅草丛中，因为没看清是什么动物，他就用手把茅草丛拨开一点想看一看，突然这只动物一掌将他的脸面连眼睛一起抓下来。原来这是一只老虎，还好这是一只伤了一条腿的老虎，没有追上慌忙往村里逃的张彩茂，此后张彩茂的半边脸就成了伤疤脸，眼睛就长在脸颊上，直到前几年80多岁才去世。另一起发生在上世纪50年代初的一个下雪天，一只伤了一条腿的三脚虎窜入村民张和顺家的猪栏中，张和顺发现后急忙手拿火铳向老虎开火，火铳未中老虎，反而被反扑的老虎咬断了一只手掌，还好张和顺的几个兄弟闻风赶来，用柴冲、木棍打死了这只老虎。88岁的廖香香老人，还谈到她丈夫张甫平手捉老虎崽的事。她清楚记得1967年春夏之交，她丈夫去村东尖坞铲玉米，看见一只大老虎从半山腰走出来。他知道山里有个洞穴，等大老虎走后，就到这个洞穴一看究竟，只见洞穴中有个虎窝，虎窝里有两只小虎崽，于是他就把两只虎崽捉回家。第二天夫妻俩去喂虎崽时，虎崽对他们凶吼，叫声十分瘆人，于是就以5元钱一只拿到县城卖了。
大家山山脉是武义丹霞连片规模最大的景观，是武义丹霞的精华。她不但有山高峰险的奇景，也有小家碧玉般的低丘盆景，而且历史文化也十分厚重。我们应十分珍惜大家山这部“历史”，而且要很好地利用这一页页的“史迹”，读懂她、开发她、利用她，为我们的时代创造更多的旅游胜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