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伟超
冬夜,细雨无声,朔风凛凛,是要下雪了么?这样的夜,教儿子读古诗,莫若这首最好:“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欢喜的,是炉火的红光,而你企盼的,是漫天的飞雪——在武义乡下,每年总会有一场,或是两场大雪,把时光“冻住”。“冻住”时光,是在光阴之河里初游弋的少年,最笨拙也最纯真的想法。
在我小的时候,每到下雪天,母亲就会烧一道叫做“酒糟鲫鱼”的菜。鲫鱼,是父亲从田里捉来的。在我的家乡,秋收后,要种冬小麦,油菜,但有些田里,种的却是紫云英,叫做“绿肥田”。紫云英,可作青饲料,但主要用来“肥田”。冬天,落了雨,绿肥田里积了水,便会冒出许多鲫鱼来。绿肥田里的鲫鱼,三指来宽,身形矫健,冰清玉洁,没有泥土味,却有花草香。父亲捉了鲫鱼,养在水缸里,等下了雪,便可以做酒糟鲫鱼了。为什么非要等到下雪天呢?现在想来,理由大概有这么几条。一是酒糟鲫鱼这道菜,做起来颇为细致,非有闲时不能为,只有在下雪天,农人们才有这份闲情。看,父亲把鱼去鳞,细细洗净,母亲从雪地里摘一把葱,拍进瘦猪肉里,再细细剁碎,填进鱼肚子里,再用新酿的红曲酒,腌上个把小时。这红曲酒,是吾乡的特产,用晚稻新米和红曲酿制,色泽红润如“女儿”。吾乡有下雪天试新酒的习俗,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酒糟鲫鱼要等到下雪天才有的吃的另一个缘由吧。汲完新酒,鱼也腌得差不多了,母亲把铁锅烧热,淋入菜籽油,把鱼儿煎得两面微黄,再加入红曲酒酿同烧。菜籽油,这春光里收藏的金黄,等着与绿肥田里的鱼儿,在大雪天相遇,相遇在秋水酿就的“女儿红”里,翻滚沸腾。大火使鱼汤里的酒气散尽,只剩酒香,而酒糟还保持着新米的模样,只是软糯了,胭红了黑白的鱼皮,仿佛烟霞瓣瓣。出锅前,还要加一把蒜叶,蒜叶要取肥厚者,这样才能与细长粒的酒糟,绿肥红瘦,相映成趣。云水烟霞白玉盘,窗外雪飞扬——雪花飞扬,思绪起落,我仿佛看见雪粒穿过瓦片,渗进灯火人家,在充盈满室的氤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留那绿肥红瘦的香气,在时光之河的悠远处,弥漫开来。
酒糟鲫鱼,也许只是母亲在某一个下雪天,就地取材的家常创作,然而孩子们都说好。于是,每年的下雪天,母亲便都重复着这道菜。绿肥红瘦,就这样成了雪天里,一个永远的仪式了——要问时间去哪儿了,谁知道呢,时光不能被冻住,也偷不了半日闲,时光无法重复,只值留恋徘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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