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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壶山上街

2019年05月17日 14:38:56  武义新闻网  网友互动交流  字体:

  横街包剑萍摄

  王家厅厅内古井

  

  门牌集锦

  □顾云霞

  从前的壶山上街像一片叶子,如果拿把梳子从叶子的底部一直梳到叶尖,南面有朱何巷、刘宅巷、南狮子巷、叶陈巷、横街、何宅巷、顾宅巷、顾宅歧巷、永丰一巷二巷三巷;北面有立水巷、下水巷、酱坊巷、北狮子巷、上水巷、祝宅巷、顾祠后巷、西寺巷。每条巷子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它们是支流,属于叶脉上细小的部分。

  从前的壶山上街,又叫上街头,像一个人的乳名。沿着上街头一路走下去,有布店,打铁铺,箍桶店,自行车修理店,糖烟酒店,肉店,医院,裁缝店,私章店,人民照相馆,早晚门市部,弹棉花店,杂货店,大众饭店,冷饮店,废品收购站,百货店,药店,钟表店,水果店,瓷器店,横街的豆腐丸,一中分部的豆腐汤,馄饨店,理发店,东方红旅馆,第二粮站,榨菜厂,利民酿造厂(酱油厂),花圈店……

  在众多支流中,有两条巷子的名字跟狮子有关,南狮子,北狮子,虽然现实生活中并无狮子的存在,但一南一北两条狮子巷,如深宅大院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守卫着整条街。

  南狮子巷的巷口是国营布店。店中央有一座高高的柜台,像戒备森严的城堡。管钱的坐在中央,是城堡的国王,“国王”低头打算盘,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城堡与四周的柜台连接着一道道绳索,像太阳发出的万道光芒。当店员扯好了布将票据和钱装进头顶上方的小布袋,小布袋上绑着钢丝夹子,万道光芒如一条条铁轨,嗖的一声它们随着铁轨飞向了城堡,“国王”收钱找零后又嗖的将夹子传回。有时候柜台上挤满了人,每条绳索上都有钢丝夹嗖来嗖去。小夹子嗖累了会搁在半路上休息,这时从城堡中探出一把尺子或拿竹杆的头轻轻一推,就像伸出手拉一把走累的人。

  布店也卖毛线。毛线的颜色有四种,有一种紫叫甘蔗紫,是紫皮甘蔗成熟时的颜色,也是最好看的,其次就是藏青,深灰,黑。都是深沉单调的色彩,没有性别与年龄的区分。红色在好多年后才出现,是枣红,同样黯淡、低调。

  所有的线团上挂着小标签,标签上一串数字,是色彩的编号,那叫“缸号”,也就是染缸的编号,标签上除了缸号还会注明线团的成分,以“晴纶”为主。晴纶就是人造毛,脱衣服的时候会有静电。还有一种开司米,比晴纶要细要软,颜色也很单一,土黄色是最常见的。

  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上街头,毛线的颜色永远赶不上花圈的艳丽。每天经过花圈店,我都会往里边看两眼。那一团团红红绿绿,花团锦簇,没有生命逝去的忧伤,只有色彩的铺张。出现在葬礼上的喜庆元素,暗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当你穿过整条街,会发现一个人的一生,贯穿一生中的细节都可以在这里实现,从生到死,有一条街就够了。这是一条隐秘的河流。

  祝宅巷1号,停放着一口多年未用的棺材,院子里有位老人为将来准备好了一切。他找裁缝制寿衣,是蚕丝的,轻,薄,暖,将来他要用上。这里的老人都有寿衣,冬天有暖阳的时候将寿衣拿出来翻晒,他们还会悄悄穿在身上,披上外套,不让人发现。只有寿衣是不够的,还要有住的地方,于是找最好的木匠,打一口棺材。当一切行囊都打点好了,寿衣,寿帽,连寿帽上的珍珠也镶上了,新做的棺材又黑又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祝宅巷的老人迟迟未能躺进去,于是他每年给棺材刷上一道漆,不让油漆脱落,让它光亮如新,让它焕发树木年轻时候的光彩,这样他走的那一天不会因为掉漆而失去颜面。据说在世的时候备好棺材,也就是寿材,会让人增寿,他张罗这一切像张罗一场必然降临的节日,老人每天都在等待节日的降临。

  沿街的店铺是传承了几千年的手工世界,工匠的称谓跟店铺有关:打铁的,刻私章的,弹棉花的,剃头的,收废品的,卖水果的,箍桶的……在店铺的后面加个“的”,就成了名字和标签。从事一个职业久了,职业就像一节车厢,成为名字的一部分,紧随其后。

  打铁铺,每天都闪着炉光,炉火升起的时候整个店铺流光溢彩,金光闪闪,锄头在金光闪闪中诞生,然后锄头走向田野,田野一片灿烂。

  箍桶匠的女儿是我的同学,他们家子女众多,是著名的超生游击队,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父亲的一双手,他一辈子都没有松过手。

  刻私章的兄弟俩,钟年兴和钟兴旺,弟弟小名叫旺旺,兄弟俩的名字像在接龙。年兴,兴旺,人称“刻私章的”,他们就是后来的“篆刻艺术家”……

  上水巷又称茅坑巷。水,上善若水,不知为何却与茅坑有关。关于茅坑巷的来历说法不一。

  传说巷中曾有一座露天茅厕,木架子搭在粪缸上,像古时的皇帝,坐北朝南。茅厕没有门,没有遮挡,只有头顶一小片茅草铺的仓促的顶,好像这件事只要不被上苍发现就可以了。如厕时,众生平等,坐那上面,平静地面对周围的一切。

  在我的记忆里,巷口有一座露天的小便池,小便池使得小巷不再上善若水,它成了整条街上最臭的地方。是露天小便池改变了一条巷子的命运。

  还有一种说法,说从前的上水巷既没有小便池也没有坐北朝南的茅厕,因为它巷口宽身子窄,过路的人都爱在巷口方便,侧一侧身,就解决了,久而久之,上水巷臭名远扬,臭气熏天,后来干脆就在巷口建起了露天的小便池,让它继续发扬光大。

  无论如何茅坑巷的存在对我来说都是一个阴影。每当经过它的时候,总担心会遇上如厕的人,可是多年来这种尴尬从未发生,贯穿始终的臭味,证实了它确实被频繁使用,使用的频率极高。大概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是坚强的,隐忍的,他们巧妙地与之周旋,没有嫌弃和尴尬,反而觉得亲切与方便。

  上街头是一条缓缓淌过的河流,神秘的河流。

  在这条河流中,还有一样东西,回忆的时候很容易被忽略。

  建新,是小镇上唯一提着裤子走路的人。

  我上小学的时候,建新年约三十,听说他从前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家住横街。因为一场爱情,用情至深,精神崩溃。也有说他是高考落榜,又经失恋的双重打击,“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都不存在了,他干脆就选择了另一种人生,沦落街头捡拾烟头过日子。

  建新每天出现在街头巷尾,佝偻着背,提着裤子寻找烟头,他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看见地上有烟头,就两眼发亮,裤子于是松懈。

  他虽沦落,却彬彬有礼。好心人会把行将熄灭的烟头为他留着,他接过每一段烟头都要说谢谢,要不就是”谢谢叔叔“。可他总是低头,有些“叔叔”比他年轻。

  他颤抖着将烟头含进嘴里,每一段烟头的出现都让他措手不及,他喜出望外,小心捏住烟头,就像捏住一段来之不易的爱情,他将它含在嘴里,竭尽全力吐出最后一轮烟圈。

  有一回他走着走着,在街上遇见了从前的恋人,建新傻了,愣了好久,突然哭出声来,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从前的建新是幸福的。有母亲照料儿子的一切,把儿子收拾干净妥贴是母亲每天必做的事。建新不像那些流落街头的疯子,他眉清目秀,干净白皙,衣冠整齐。后来老母亲去世,再也没有人为他换洗衣物,从此陷入了无政府状态,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他像文明开始的时代那样坐在大地上,躺在大地上,睡在大地上,随便睡在哪里,树下、河边、堆放垃圾的角落里,周身爬满苍蝇或者为落叶、阳光、尘土、垃圾覆盖……天空就是他的被窝。建新像一件露天的发霉家具,风吹日晒,越长越旧,他浑身长满了青苔,散发出茅坑巷的味道。

  他遭人嫌弃,避而远之。长期风餐露宿,他的身上开始长蛆,蛆虫烂了他的脚,侵袭他的肉身,它们在他身上繁衍后代,最后庞大的蛆虫部落恩将仇报,把他消灭了。

  除了人类的存在,在街上,还有牲畜家禽,鸡,鸭,鹅,牛,羊,猪。它们跟人一样,风里来雨里去。人要出门,猪也要出门,热爱出门的还有鸡鸭鹅。到了晚上它们会列着整齐的步伐回家,鸡有鸡笼,猪有猪圈,它们回到各自的窝里。鸡是敏感的动物,脖颈细长,感官灵敏,懂得躲避身躯庞大的人类;猪,却大智若愚,从不让路,走着走着也会撞上人,但是它们宽容,不计较,继续埋头。

  县城的主要学校都在上街头,壶山幼儿园,壶山小学,武义一中,可以从小一直读到大。

  除了壶山小学,还有一所小学叫熟溪小学,两所学校分别以当地的山和水命名,在现实中此山与此水成了江湖上的两大派系,水火不相容。壶山小学跟熟溪小学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了江湖恩怨,两个学校的孩子见面就要吵,吵架的内容无非是——“壶山壶山,大牛沃(粪)。”“熟溪熟溪,赖孵鸡。”他们吵架时扯上的鸡和牛粪,大概跟遍布街头的动物粪便有关。

  从前壶山小学有个男孩叫杨天三,是我的同学。杨天三从安徽合肥转学来武义,虽然来自大城市,却长了一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脸:他的牙床像老奶奶一样凹陷,瘪下巴,长年田间劳作般的肤色,臃肿无力的眼皮。他讲普通话,说话的时候整个头部连同身体随着语音语调扭来摆去,肢体语言十分丰富,伴有严重的娘娘腔。可是放学的时候杨天三就一派英雄气概,完全没有娘娘腔,他很勇敢,在学校门口找一头猪,骑猪回家。有些猪会被他吓跑,那些年长的猪大腹便便一经驯化便听从他的指挥,俯首称臣,沦为杨天三的坐骑。

  杨天三的坐骑经常换。猪是有记忆的,有些猪见了他就要奴隶起义。有头老母猪,想必是跟杨天三的心灵达到了默契,要不就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来还。老母猪体型庞大,毛发冗长,像《山海经》里的混沌。如果那天下过雨,“混沌”看上去就是水淋淋,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样子。

  “混沌”在学校门口等杨天三,它从东边逛到西边,像是掐准了钟点,专门来接孩子放学回家。杨天三放了学就与“混沌”胜利会师,他一屁股骑上“混沌”,有时还拍拍“混沌”的屁股,让它快马加鞭,不,是快猪加鞭。

  杨天三大摇大摆地骑猪回溪南街的人武部宿舍,他穿过壶山上街,穿过解放街和解放桥,到达目的地,“混沌”完成使命,杨天三扬长而去。

  有猪,就有猪粪。除了猪粪,还有牛粪,鸡屎更不用说了,随便走走都能踩上一鞋底。

  有上海来的小男孩,来武义的亲戚家小住,小男孩到底是没见过世面,指着一坨冒着热气新鲜出炉的牛粪,激动地喊“沃沃,沃沃”。头一回见牛粪的他,对大街小巷星罗棋布的排泄物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接着他对整条街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多久,他已能一眼判断出何为牛粪,何为猪粪。他指着牛粪说,这是牛的;指着猪粪说,这是猪的;有一回他指着人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小男孩带着对粪便的深刻认识回到上海,向上海的小伙伴继续推广粪便知识。

  他也许不知道,粪便是农民的黄金,他们挑回地里,就是最好的肥料。

  ……

  狮子巷,杨天三,猪粪,建新,还有茅坑巷......上街头,那是生命开始的地方,好多人也选择在那里结束。上街头没有头,它的过去永远没有尽头。小时候我曾住在那里,那里的一切令人难忘。那是一个旧的世界,陈旧、破烂,但是安详,五颜六色的垃圾,汲水的老井,一步一步脚踏实地从田野走回家的牛。它们在一列叫做“过去”的旧火车上。

  火车驶离站台,越来越远,像一座远去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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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审:张莹 编辑:张铖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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