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林
供给城镇居民户吃的麻袋米,晶莹剔透,颗粒饱满,没有断裂碎屑。而辛辛苦苦种出粮食的农民,吃的米就在村里灰尘弥漫老套碾米厂碾出,碎米、糠壳、沙石掺杂,品相比国家农场喂猪的杂粮还差。当时的体制命运,污泥酱瓜的农民是吃不上雪白修长的麻袋米的。所以见到从麻袋中“赶出”的知识青年下放农村,还是心存敬畏好奇;在小孩放牛娃眼里,衣着体面、肤色白皙、说普通话的知青们,简直是天上星辰下凡到生产队的旷野屋舍,他们走在任何地方都是熠熠生辉的。我记得十来岁时,隔壁生产队的一位方方面面不错的小伙子和一位不擅长农活饱满文弱的女知青亲近恋爱,很快就被心细社员和民兵连长发现,冬天的一个下雪天,大队干部和民兵连长跟踪雪地脚印,在溪沿生产队晒谷场的稻草篷脚抓了现行。女知青在恐惧失态的问询中否认约会恋爱的互动意愿,结果农村男青年以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罪名判刑入狱。
我的老家有四个生产队,第二生产队的女知青小英喜欢在我家门口的知青井边洗衣洗澡,并在父亲面前称赞过我不像农村孩子,像个斯文读书人。我家所在的第四生产队记工房就设在我家天井边的新建泥土房里,记工员是文秀、内敛、漂亮的女知青小红,小红爱读书比较害羞容易脸红,整个生产队社员包括小屁孩都喜欢她。双抢劳动时,我喜欢靠近又保持距离跟小红一起出工,看见她雪白修长腿肚踩入污泥浊水连片喷溅的农田,内心为她疼痛惋惜,特别看见蚂蟥叮咬上她健康蓬勃长腿,她尖叫蹦跳慌乱撕拉,我真愿意自己代替被蚂蟥叮咬。真是麻袋米沦陷污泥田,老天爷暴殄天物啊。有了生产队记工房这个平台,又因为有次走上知青屋长长走廊捡到安徒生童话残本原因,我这生产队小社员渐渐进入了小房东角色。热情奔放的女知青小英在井边洗澡绝对是一道风景,大热天从井里打上整桶凉水自上而下浇灌全身,长发黑瀑、凹凸起伏、曲线流畅,充满爆炸性的激情和野性,活生生一颗立体奔跳的闪亮麻袋米。有次小英冲洗自个够不着后脑勺,她叫读小学的我从井里打水帮助浇灌,这惊讶温馨情节记忆刻骨铭心。大概我在白洋渡高中读高二时候,村里知青全部走光了,可那段将近10年与知青共处的特殊历史永远留存心底。
工农城乡差别呈现在同学身上,是格外尴尬深刻的。我利用寒暑放假经常在三角滩和坛头溪滩采摘半枝莲、夏枯草等中草药,翻晒干燥后挑上申明古街履坦收购站去卖,卖了几元钱终于能买双期盼已久的新雨鞋,可脚刚迈进履坦镇最大供销社店门,就眼尖发现鞋柜营业员是同班过的邵宅公社书记千金,我立马脸热慌乱把前脚抽出门槛,跑到另一家小店去买了。我想当时申明老街的晃动青石板一定笑话我的,那么一个玉树临风衣衫褴褛小小少年居然见洋气女同学就逃。在一中半月池边读复习班,我和祖籍兰溪的徐辉同学成为好友,他父亲是县内有名的建筑工程师,很喜欢看书有文化追求。徐辉把我带到他壶山上街家里玩,徐工很欢迎,还与我讨论红楼梦,只是大热天与同学三个花枝招展的成年妹妹一起围桌吃饭,我拘谨笨拙眼睛不敢乱看。1982年暑假,我从湖州师院回家度假,徐辉从床底下拿出茅台酒与我共饮,我喝下两小杯就云里雾里如飞鸟穿越升腾,胸无点墨和同学大谈起历史文学。供职过县党史办的徐同学,后来读过大学又与我一起住县后巷县府老宿舍,书生意气折戟商海,最后几年过得孤单落魄,意外夭折英年早逝,但音容笑貌始终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