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墨
少年一个人在山顶的岩石上下棋，鼻涕晃悠悠。棋子是少年自制的，大多已开裂，有的只剩半瓣儿，“帅”成了“巾”，“炮”成了“包”。
一盘棋下完，少年抬头看见岩石旁站着一位荷柴的老者。老者捋着白须，观棋，频频点头。少年黝黑、瘦弱、赤膊，裤衩的松紧带失了弹性，老往下滑溜，少年习惯性用手提拎下裤腰。
老者从肩上褪下一只布袋子，拿出一个木盒子，里面码着32颗象棋子。喜欢吗？送给你。老者说。
喜欢!少年抹了把鼻涕说，这草药全给你。岩石旁放着一只竹篓，竹篓里盛着草药。少年的娘是个病秧子。
我又没生病，要你草药何用？老者笑声朗朗。
少年挠了挠瓦片头说，往后小棋给阿公打柴，打好多好多的柴。阿公，明天，这儿见！说着，小棋把棋盒子贴在赤裸的胸脯。
小棋回家展开木盒子，木盒子可以折叠，里面画着棋盘，棋子棕黄色，虽不锃亮，但摸着温润。小棋搂着棋盒子睡觉，梦里他亲了栀子。
第二天，小棋到棋盘石等阿公，没等到。樵夫老者再也没来。
棋盘镇的男女老少都来找小棋下棋，不为输赢，只要摸摸玉棋子就过瘾。他们往往带些山货、果蔬和自家做的小吃，还有旧衣裳送给小棋。
小棋娘又发病，从床上滚落地上挣扎，双腿膝盖曲成牛轭的小棋爹干着急。有黑衣郎中恰好路过小棋家门口，说是包治患者的病，报酬是那副玉象棋给他。
小棋娘的病果然治愈。小棋把棋盒子往怀里贴了贴，淌着泪，双手递给黑衣郎中。
咱俩下一盘，你赢了，玉象棋留下。开战前，黑衣郎中还和小棋握了手，小棋的指尖儿感觉被刺了一下，随即热、麻木。以后你都用食指和中指捉棋子。黑衣郎中说。
小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儿热乎乎的，全然不听脑袋的使唤，抢先落子。这不是白白折杀了一匹马吗？小棋暗骂着食指和中指，可是脑袋已掌控不了它俩了。小棋晕乎乎地和黑衣郎中对弈完毕，小棋竟然赢了！玉象棋自然留下。小棋复盘，原来自己招招滴水不漏，那匹“捐躯”的马是为了“调虎离山”。
一年一度的“棋盘镇‘棋王’赛”鸣鼓开锣。决赛的双方是上届棋王“大胡子”和小棋。决赛用的是小棋的玉象棋，赛场外竖着一副超大的“讲解棋盘”。
三盘二胜制，第一盘“大胡子”胜，第二盘小棋胜，进入决胜盘。小棋故意做出步步谨小慎微的招式，其实都是食指和中指先于小棋的脑袋在落子。决胜盘，小棋胜出，小棋成了棋盘镇新一届“棋王”，奖品是一头佩戴着大红绸子的黄牛。
“大胡子”投子认输灰溜溜站起来的时候，围观的人这才发现，“大胡子”的大胡子没了，而他面前的案桌上，胡子狼藉。
拐角处，小棋的脸突然被人啄了一口，伴随着一串儿咯咯咯的笑声，却没见着人影。是栀子，“大胡子”的小女儿。
自诩“天下无敌”的象棋高手，纷纷慕名前来向小棋挑战。他们押上银两、家当、手指，甚至身家性命，皆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已是一表人才的青年小伙小棋凭一副玉象棋成了“天下棋王”和富甲一方的土豪。
栀子只喜欢少年时的小棋。那天，栀子苦于小棋的纠缠，就对他说，一盘定乾坤。你赢了，我嫁给你；我赢了，取走你的玉象棋。仿佛看见“大胡子”没了胡子的下巴，仿佛听见与栀子双双入洞房的唢呐声，小棋阴阴地笑着。
依然那座棋台，依然那个超大的“讲解棋盘”，围观者人山人海。小棋不用脑袋，任凭食指和中指驰骋疆场。对面而坐的栀子淡定自若，一直浅笑着。小棋盘、大棋盘风平浪静，没一点儿剑拔弩张的气象。有内行者说，还是小棋稍占上风。突然有孩童跑上台传报，小棋爹被那黄牛拱了……小棋似乎没听见。还不赶紧去看看爹？！栀子说，不过，这盘棋算你自动认输。小棋屁股不抬，继续下棋。
你死定了！栀子吼了一声。
小棋定睛一看，果然死棋。小棋顿觉头晕眼花，抬起头，对面座位上的栀子倏忽不见，一晃，是黑衣郎中；又一晃，是樵夫老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