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坞老头
自上古肇始,诗从《诗经》开端,鼎盛于唐宋。在古往今来浩如烟海的诗词歌赋中,留下了许多具有强烈时空感历史感的佳句名篇,给人以震撼,至今传颂不衰。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经》采于民间,产生于西周初叶至春秋中叶,距今已有二千多年历史,作者已无从可考。《黍离》创作于幽王之乱引发宗周灭朝不久,行役至镐京,不见当年庙宫林立的繁盛奢华,只有黍稷杂草,一片故国沦亡的凄凉景象。兴废沧桑,油然而生,忍不住向苍天发问,这是谁造成的啊!镐京为周朝国都,是中国最早的城市,规模宏大,方九里旁三门,九经九纬,布局整齐。《毛诗序》有论:“《黍离》,闵(悯)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写于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作者陈子昂,其诗风骨峥嵘。陈子昂屡放谏未被采纳,宏愿无望,郁郁悲愤,登幽州台而歌之。幽州为古十二州之一,故址在今北京大兴,又称黄金台、蓟北楼,是燕昭王为招纳天下贤士而造。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西晋开国元勋羊祜曾坐镇襄阳十年,屯田兴学,以德怀柔,深得军民之心,后人感其恩德,在岘山立“羊公碑”。四百多年后的盛唐,孟浩然登岘山怀古,作《与诸子登岘山》,赞其为国效力,为人民做了一些好事,是以名垂千古,与山俱传。清沈德潜评孟浩然诗:“从静悟中得之,故语淡而味终不薄。”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盛唐王昌龄是著名的边塞诗人,“七绝圣手”。首句有如画作,冷月照边关,景象苍凉,同时又极具历史感,秦汉明月秦汉关。全诗表达了希望战事早日平息,人民安居乐业的美好愿望,主旨雄浑,气势流畅,吟之莫不叫绝。明人李攀龙曾推其为“唐代七绝压卷之作”,后人们称王昌龄的《出塞》为“唐朝七绝之首”。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年年柳色,灞桥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
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忆秦娥·箫声咽》与《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均为诗仙李白所作,二者被誉为“百代词曲之祖”。将孤独伤别的意境,融于浓厚历史氛围之中。灞陵,为汉文帝刘恒的陵墓,附近有灞桥,是长安人士送别之所,故谓“灞陵伤别”。“咸阳古道”是秦汉出京城长安至西北到咸阳的必经之地,年代已久远。更有夕照秋风,映照汉代牌楼,气象浑厚。
忆昔开元全盛日,
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
公私仓禀俱丰实。
诗圣杜甫就任工部侍郎后,追忆往事,写下《忆昔二首》。唐玄宗在位44年,前期政治清明,励精图治,任贤用能,天下大治,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史称“开元盛世”。《忆昔二首》写于安史之乱后,国家已开始衰败,诗人不是为忆而忆,希望国家能够像“周朝中兴”“开元盛世”那样,实现江山社稷的伟大复兴。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是唐朝诗人刘禹锡寄物咏怀的名篇。朱雀桥在金陵城外,横跨南京秦淮路,岸上连着乌衣巷。三国时的东吴禁军驻地,东晋王导、谢安两个世家大族的集居地。进入唐朝后,乌衣巷沦为一片废墟,已不见车马喧哗,不见绫罗绸缎,不见人来人往,只有夕阳斜照着长满野草的往日深宫高墙。正像后人孙元宴感慨:“乌衣巷在何人住?回首令人忆谢家。”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杜牧的《江南春》素负盛誉。广阔的江南春天,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炊烟起处,酒香袭人,小桥流水人家。南朝是东晋灭亡后,在一百七十年时间里南方相继出现的宋、齐、梁、陈四个汉人政权,与北方鲜卑人建立的北魏等政权对峙,合称南北朝。南北朝时期战事频繁,英雄辈出,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奉南朝为正统。南朝各个王朝都大力发展商业和手工业,局面安定,因佛教兴盛,建了许多寺庙。《江南春》穿越时空,深邃幽美,有怀远思旧归隐之意。杜牧曾在晚唐中书省任职,因中书省别名紫薇省,因此人亦称其“杜紫薇”。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原为唐教坊曲,初咏项羽宠姬虞美人死后,从地下开出一朵鲜花来,因此得名,又因五代南唐后主李煜“问君以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而更加显现。《虞美人》是李后主的绝命词,在归宋三年之际,对奉宋太宗之命前来探视的徐铉叹曰:“当初我错杀潘佑、李平,悔之不已!”在这种心境下,李煜写下了《虞美人》。但悔也无用,当一国之君不理朝政,纵情声色,枉杀谏臣,才有此结局。当代著名词学家唐圭璋《李后主评传》指出:“他身为国主,富贵繁华到了极点,而身经亡国,繁华消歇,不堪回首,悲哀也到了极点。正因为他一人经过这种极端的悲乐,遂使他在文学上的收成,也格外光荣而伟大。在欢乐的词里,我们看见一朵朵美丽之花;在悲哀的词里,我们看见一缕缕的血痕泪痕。”又一个春天来了,想起精雕细刻的栏杆,玉石砌成的台阶应该都还在,身为亡国之君无限悲哀,“不堪回首”四字实乃已是心中滴血之语。
大江东去,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
三国周郎赤壁。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苏轼写《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时候,已谪居在黄州这个长江北岸的穷苦小镇,“寓居长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晚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此幸未始有也。”他在东坡的一片田地里劳作,自称“东坡居士”。《东坡八首》的小序中有“余至黄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在卿哀予乏食,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故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而叹,乃作是诗,自愍其勤,庶几来岁之入,勿忘其劳焉。”
坡地约十亩,房子在坡顶,俯可见茅亭,亭下便是“雪堂”,苏东坡在此地寓请宾客。苏东坡写给友人的信中说:“临皋亭下十数步,便是大江,其中是峨眉雪水”,这大概也是“雪堂”的由来。宋朝山水画家书法家米芾,那时二十二岁,就是在雪堂与苏东坡相识谈书论画。“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灸风吹面如墨。”在黄州的五个年头里,给世人留下了最精彩的四篇美文:前、后《赤壁赋》、《记承天寺夜游》,加上《赤壁怀古》,千古风流,公瑾周瑜,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灰飞烟灭。显示出参透世间荣辱之后的超然飞扬,脱却苦闷之后精神获得了自由。如《赤壁赋》中所言:“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也。”《古文观止》中金圣叹评苏东坡“游赤壁,受用现今无边风月,乃是此老一生本领。”妙甚!
何处望神州?
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是辛弃疾在镇江知府任上时,见山河破碎,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感叹无大智大勇之人执掌乾坤,表达了对苟且偷安、毫无振作的南宋朝廷的痛惜,他触景生情,怀古伤今,空间感、历史感具显无遗。
人猿相揖别。
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
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
人世难开口笑,
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
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三帝五皇神圣事,
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
盗跖庄蹻流誉后,
更陈王奋起挥黄铖。
歌未竟,东方白。
毛泽东非常喜爱阅读史书,《贺新郎·读史》写于1964年春,1978年9月9日发表于《人民日报》。着墨115字,气象恢宏,古今罕见,纵贯自人类诞生以来的百万年历史。“揖别”很形象,一个“磨”字顿生漫长古远之感。最后喻指中国革命的胜利,谱写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新篇章,犹如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透过漫漫历史长河,沧海桑田,寒来暑往,世事变迁尽入樵渔闲话。俱往矣,盛世还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