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云霞
春香年方十一，我们之间隔了三十多年，要说代沟至少也有三条，但丝毫不影响亲密程度。我是她的老闺蜜，她是我的小闺蜜，我们可以畅所欲言，无话不说。
2020年1月1日，我请春香吃火锅。
我们手拉着手，沿着环城南路，穿过南门街，去壶山上街，准确地说是朝着火锅的方向出发。
请春香吃火锅，是因为她在作文里提到了奶茶，奶茶在恰当的时候出现，为我的写作提供了灵感，春香是《阿诸哥》的灵感供应商。当然还有一小部分贡献是王说说的，由于贡献程度不同，感谢方式也略有不同。
原本我已在酝酿奶茶的路上了，那天，王说说来上课的时候硬塞给我已喝过大半杯的奶茶，让我吸一口，再还她。我不吸。她一定让吸，她说她没病。我还是不吸。吸来吸去，就是间接接吻，这个道理我明白。但是面对十二岁女孩的十二万分的热情，我只能说万一我有病传给你怎么办?她说她不介意，她保证不会得病。我坚决不从，拒绝与她间接接吻。
王说说见我如刘胡兰一般视死如归，也不是拿我没办法，那天我脖子上正好绕了条围巾，于是她一把拽过围巾，勒我脖子。吸还是不吸?她一手勒脖子，一手递奶茶，像个绑匪。就这样我被逼着吸下一口奶茶，灵感也被彻底勒了出来。
说说接过奶茶又嗖嗖吸了两口，腮帮子里还鼓着珍珠丸子的时候，她说，来的路上妈妈也吸了，奶茶很丝滑。这让我顿觉尴尬又暗自庆幸，庆幸吸奶茶的是她妈不是她爸。为表示感谢，我还是主动提出请她喝奶茶。因她勒我脖子，所以没请火锅。请春香吃火锅这件事她也是不知道的，所以依然为奶茶激动了一阵子。
文章完成后，我约春香吃火锅，春香好像等待已久，马上就在电话那头答应了。
跟春香逛街，是很风光的一件事。我可以假装是她的妈，虽然相貌上有些悬殊，但上帝造人会有误差，会背道而驰，也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路上都有人回头看我们，回头率百分百，百分百的回头率主要是看她，我是顺带。她虽然不是我生的，但确确实实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小姑娘。
第一回见春香的时候，我就像路人甲乙丙丁一样被惊艳到了。春香，如清晨的花骨朵，如才露尖尖角的小荷，清新脱俗。她笑起来的时候，整齐的牙齿饱满而晶莹，那种笑让人无法免疫。哪怕是不动声色，你也很难不会被她清如莲子，卷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所打动。人世间最美最动人的形容词此时也抵不过“好看”二字，小姑娘无论是扎两条俏皮的辫子，或是干净利落的马尾，都一样好看，好看的辫子，好看的马尾，好看的春香。如果我是男孩，一定会喜欢上她；如果被她正眼瞅一下，也定会神魂颠倒失神片刻。
像多数小姑娘那样，春香喜欢粉红的衣裳，粉红的头饰，粉红的蝴蝶结，她若灿然一笑，蝴蝶结的花边会微微颤动起来。每回春香来听我上课，都要细细打扮一番，像是和我在约会。是的，她就是从画里出来和我约会的小美人。
虽然最近脸上因上火冒了几颗小痘痘，但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从路人的目光可想而知，他们也一并欣赏着那些可爱的小痘痘，搁在她脸上，反倒精致了起来，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点缀。
我们一路走，一路聊。
春香开始叹气，她说她红颜薄命。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瞄了她一眼，小姑娘看上去面若桃花，气色不错，不像是清宫剧里薄命的小主。
她接着说薄命的理由。班上有男生送她礼物，男生小T，送了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熊，她从口袋里拎出那只瘦不拉叽没发育好的小熊给我看。我没见过小T，但大致可以想象小T的模样，大概也跟小熊那样灰不溜秋没发育齐全，虽然脖子上很认真地打了一个乐队指挥的咖啡色领结，态度倒是蛮端正的，憨憨的样子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奥巴马。
我瞅了一眼小不拉叽的奥巴马，杜十娘才叫红颜薄命，你的命，硬得很。
这回轮到她咯噔了，知道自己命不薄，说话的底气又足了些。
话里头有一点点谴责小T的意思。据说，小T共送出五只小熊，大小颜色不一，其中最大的一只寄给了转学到杭州的小L。
小L是春香的搭档，她们共同出演婺剧。《西厢记》里，小L是崔莺莺，春香是红娘；也唱过《牡丹亭》，小L是杜丽娘，“春香”的名字就是那时得来的；还有《白蛇传》，春香演小青，小L是白素贞。春香和小L习婺剧多年，因春香身型比小L小巧了几分，于是扮了小花旦和青衣。“杜丽娘”转学后，春香身边少了配戏的角，她开始唱独角戏《天女散花》。
春香的扮相，不是用“俊美”就能形容的，每回上台，都能惊倒一大片观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牵动台下的心。
要说红颜薄命，罪魁祸首当然是小T，批发小熊批发女生，小T对任何一名女生的憧憬，都伤害到了其余四条。
要薄命，应该先薄小T的命。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十年后，我一定好好教训他。暂时，看他还是一名小学生的份上，算了，网开一面吧。
我像个法官当场宣判小T无罪。
春香扑哧一笑，火锅店到了。
火锅说来无非就是煮，我们面对面坐着，将小T撂一边，将肥牛、千张、萝卜、香菜，还有春香热爱的土豆片都统统丢了进去，快意煮恩仇，将爱恨情仇一并煮上。
一张菜叶丢进锅里，就好比一桩往事丢了进去，要不了多久就会浮出水面。
我给她搛菜，这样服务员上菜的时候，会以为她是我的亲生骨肉，为了让我们一眼望去便是正宗的，我不停地让春香吃这吃那，像亲妈那样自己不吃省下给女儿吃。
春香打起了一连串的饱嗝，心有灵犀。
火锅沸腾，一切都随之翻滚了起来。我继续捞，春香爱吃土豆片，但关键时刻手中的筷子很不争气断了一截，半条腿立在空中，另半条不慎“失足”落入汤锅。
火锅店的筷子独具匠心，是拿两根小木棍接在两截筷子腿上的，组合的方式有点像春香和我。
我来我来，春香帮我捞上。不到一分钟，又，我来我来……
我帮她搛菜，她帮我捞筷子。我们都打起了饱嗝。
我建议她把小熊缝在外套上，或缝包包上。小T虽然长相奥巴马了点，但小熊是无辜的，丢了可惜，如果将小熊缝在衣服上，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或者可以送给弟弟小豆丁。
说来小T也不是向春香表白的第一人了，小T之前，小Z也曾鼓足勇气，被春香狠狠瞪了一眼，从此裹足不入秦；另一名也叫小Z的男孩也想越雷池一步，被春香二话不说拦了回去。两个小Z，一个姓张，一个姓周，都有点情路坎坷，“Z”是道路曲折的意思。春香心里明白，她年方十一，必须像热带雨林的蓝闪蝶那样扑闪着翅膀拒绝小小少年的憧憬。
说起爱情，春香也不是没有见过市面的，她早已在舞台上见证过许仙与白娘子，崔莺莺和张生，还有杜丽娘和柳梦梅。“小姐她，为读《诗经》动情丝。春香我，安排游园费心思”，没有春香的怂恿，哪来杜丽娘的“姹紫嫣红开遍”。
自从上演《牡丹亭》，她开始以“春香”自居，文章里写来写去都是“春香我”。
说到男女生的表白，如果王说说在，就要来凑热闹了，她像端出私房菜那样大大方方端出她的“爱情”。这时候的王说说，既不吸奶茶，也不勒脖子，奋臂一挥，示意听众安静。你们都不要讲，听我讲。待听众安静后，她便开始娓娓道来，那个人追我，从一年级追到了五年级，还不死心，还在表白......
拒绝“那个人”的理由是：皮肤太黑，不是学霸。
当醉鱼草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春天，是开白花还是蓝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们，十一岁的春香，十二岁的说说，像操作熟练的消防队员果断扑灭了在她们看来年少无知的“爱情”。
她们看上去挺讨厌“爱情”的，但怎么也不会拒绝男孩送上的小小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