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玲
初五,太阳出来了,一道耀眼的光从窗外跳进来,趴在我的被上。
起床,费了好大劲才把全部的被、毯、枕都摊到阳台上。那道光已然滑出窗外,不留一丝丝线,全当没见过我。
憋死了!无论如何,我今天是一定要出去见光、出去见人的。
我洗了个热水澡,用了那种有杀菌效果的硫磺皂,之前因为那股难闻的味儿被我弃之旮旯。好在,它是没有办法遗弃我的。
然后,戴上口罩、眼镜、手套,拉上羽绒服上的帽子,还特意在衣服外套上喷了消毒液。
若在平时,打死我也不会这般穿戴。但这是非常时期,我得确保消毒好自己,不给国家和社会带去任何麻烦。
还有,我口袋里揣了5只“绵薄”的一次性医用口罩,这是我出门的见面礼,准备在家与办公室的途中,送给需要的人。
只要遇见,不管是谁。
出小区门口右拐,第一个看见了环卫工人。
这是一个老奶奶,穿着橘黄色环卫服,绿黄色的光标在阳光下发出有气无力的光。
光标在阳光下也能发光是我的新发现。我还新发现这个老奶奶今天戴口罩了,在我的心算中,口袋里5只口罩有1只是给她的。我还第一次发现她头上戴着一只竹编笠帽,因为很旧很旧了,以致刚开始时,我没有一眼看见。
出太阳了呀,老奶奶,天冷着呢,你干嘛还戴笠帽啊?
我站在离她5米远的人行道上,看着她缓慢地拖动扫把。只看着,只在心里跟她说话。
为了把树根下的几只烟蒂扫出来,老奶奶的腰更弯了,头也更低了,笠帽的尖无声地冲着我。
天有不测风云呀,孩子。
前行约100米,向左拐过人行道。绿灯,一个大汉迎面走来。
只见他大咧咧地把两只手斜插在裤兜里,两幅敞开的衣下摆别在两只手的后面,一只圆鼓鼓的肚子隔着毛衣挺出来,最大面积地接受阳光的搓揉,貌似要揉化大年三十到初四的积食。
没有戴口罩,吹着的口哨声在十字路中间游荡,那是上个世纪30年代的经典《春天里》。
他从那头起步时就冲我笑了,然后一直挺着肚子、一直吹着口哨、一直笑咪咪地走过来。
直到他擦肩而过,我都没有把口罩拿出来。
过人行道90度右拐再过人行道,便上了温泉大桥。这桥下原是座石砌灞桥,汛期桥隐在水下,只有高大的卡车能过,远远看去是“铁甲水上漂”。初秋时节桥面全露出来,会有很多河蟹爬到灞上,躲在石头缝里跟孩子们捉迷藏。
桥下是熟溪,水面上的阳光追着风跑,一路追到廊桥的倒影。
我停下来,试着透过水面上的云图,在水底寻找《再别康桥》的青荇。还真有,绿油油的、正顶着阳光招摇呢。
每见这幅光景,我都以为徐志摩若来这座小城,来廊桥上坐坐,写首《再别熟溪》定是别有风韵。毕竟,在86年前的秋天,林徽因曾在这条河上游的乌溪石板桥走过,和梁思成一起去测量那座元代的延福寺。
越过廊桥的屋脊,遥遥得见童话女作家的窗口。
你好吗?童话里的那些小野兽们好吗?
“嫂子,出来晒太阳啊。”
转头看见我爱人的同事,是食品公司员工,没有戴口罩。
“这就去上班吗?应该是晚上呢。”我一边翁声翁气地说,一边掏出口袋里的口罩。
“还得到超市给工人买些吃的,再到药店买些消毒酒精。”他朝我挥挥手,“公司有准备了,留着自己用吧。”
我其实想说“辛苦”之类的话,赞美加安慰,但被他用“超市”“药店”给堵了。
在我拿着口罩不知所谓间,他从我眼前晃过,没带走一丝云彩。
走过温泉桥又过人行道,直行约100米就到单位大门外了。
节前从没落锁的两道门都锁上了,看不见有人,正犹豫要不要拍门进去时,大门却“嘎嘎嘎”拉开一个口子,一个刚好能容我进去的宽度。
我收了收腹,快闪进去,生怕大门后悔突然夹住我。
“新年好!”
一个没戴口罩的安保大哥,在门柱后面笑咪咪地跟我打招呼。与前面那个吹口哨的大汉不同,大汉的笑是行云流水的暖,安保大哥的笑却是家中炉火的暖。
我一只手插在口袋握着口罩,一只手在心里往前伸、往前伸,试图握住那一脸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