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赣江
居家必有井,井随村而生。后林畈也有井,打井水是项技术活,于是在山清水秀的小山村,水渎更受村民们的喜爱。
菊溪起源于新宅镇桑坑头,流经后林畈。后林畈的先人们在溪中筑了一条坝,沿着进村路修了一条渎,一股清清的溪水就这样被请了进来。水渎沿着村里的主干道弯弯曲曲流过家门,流进了他们的生活。
水渎最热闹的一段在上游的村入口处,称为上水渎。嵌着长条石板,四条街巷汇聚于渎边的小广场,边上土瓦泥墙的老屋有些斑驳。村里最气派的建筑是代销店,粉着白墙开扇大窗,拾级而上的台阶,正对着淙淙的水流。
东方露白,上水渎在晨光中醒来。村民们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提着水桶取水,近的提小桶,远的挑大桶。水刚流入村的那一小段,又叫清水头。其实整条水渎的水都很清,但村民们就认最上头的水。他们互相打招呼,遇到老人帮忙挑担,朴实的乡情与清水头的水一样清纯甘甜。
上水渎的人越聚越多,沐浴着晨光的村妇们边拉家常边洗衣洗菜,捣衣声此起彼伏,说笑声不绝于耳。男人们出工路过,把锄头往水渎里先浸一浸,走进代销店买包烟,然后站在店门口慢吞吞地点上烟,烟雾中流水也渐渐丰盈了起来。
不远处,小伙子看见姑娘在洗衣,捡一块石头偷偷地从后面靠近,冷不丁地砸入水渎,溅起的水花惊起姑娘一声尖叫。转身看见小伙,便操起木盆,舀水泼去。不一会儿,一只香烟壳拆成的纸船载着一朵白里透红凝着晨露的紫云英悠悠地漂到姑娘面前,姑娘的脸颊飞起两朵红霞,倒映在清清的水中,伴着花船,初萌的芳心随着涟漪层层荡漾。
水渎像面镜子照着村民的生活,那时在城里上班的人称“当工作”,他们时常会从城里带回芹菜、茭白、甜椒等时新菜,在水渎边亮相。山区种的基本是青菜萝卜毛芋,这些“洋菜”来到水渎,引来羡慕的目光。而大多数人家都自给自足,过着清贫的日子。
老奶奶拎着老母鸡,提着剪刀来到水渎边,揪住鸡脖子剪开鸡食囊,将食囊里的食物取出,拿清水清洗鸡食囊。鸡误食毒食后,这种给鸡“洗胃”的土办法,乡下人常用,也很奏效。但手中的鸡中毒时间太久,没能救回来。老人不禁忧伤:“每天下蛋的老母鸡死了,家里的油盐酱醋就没着落了。”
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村民们也会苦中作乐,劳作之余坐在代销店抽一斗烟,喝一碗酒,疲惫的身心得到放松。为省钱,喝柜台酒(站在柜台边喝)是不配菜的,哪怕买个酥饼也觉得奢侈,有碗酒喝已经很满足了。有人一口就能喝一碗小酒,紧闭嘴唇锁住酒气,让酒在口腔里充分地浸润,一小口一小口呡下喉咙,十分陶醉。
年轻人在外地搞了副业,口袋里有了几块钱便相约来到代销店,买瓶武义大曲,称几两花生,站在柜台旁,边剥花生边喝酒,眉飞色舞地聊着外地的新鲜事。喝一口酒,嚼一粒花生米,都是有滋有味。有位年长的,花生吃得较慢,剥开花生壳后,还要把花生米掰成两瓣,再一瓣一瓣地往嘴里送。大曲喝了半瓶,人已醉态,花生没少几颗。这时他的媳妇正往上水渎洗衣服,听说男人醉了,便要扶自己的男人回家。男人看见老婆,眼透柔光,硬着舌头指着那堆花生对老婆说:“包……包上,拿……拿回家……家,给……你吃。”他老婆听后,脸上露出柔情的微笑,拿着花生搀着他,把幸福往回家的路上扶。另两位小伙子虽已微醉,但见老大的情景后,也若有所思地停住了剥花生的手,把所剩的花生和大曲带回了家。
后林畈村民风淳朴,从没听见过哪家和哪家为哪事争吵。谁家有红白喜事,全村人都会帮忙。四百多口人,四个生产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就像水渎里的水。
水渎静静地流淌,把载着紫云英的纸船流向了远方,把哭鸡的老奶奶送进了天堂,让醉酒的男人子孙满堂,年轻人像河流一样流进了城里“当工作”,日子越来越红火了,村子却越来越安静。
斑驳的泥房已倒塌,变大的广场盛着空寂,代销店守着寂寞。只有水渎依旧,流水依旧。那从前的场景,只依稀在脑海中浮现。
沿着水渎,寻觅往昔的时光,低吟浅唱的流水似乎在召唤,背井离村的人何时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