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维康
近日，我回义乌老家，探望了初中时的吴老师和何老师，感谢他们当年的大恩大德，也让我再次回想起了初中时两件至今难以忘怀的事。
中考“落榜”人生第一次挫折
1960年暑假的一天，偶然碰到了班主任陈婀娜老师，她告诉我，高中录取名单明天就要公布了。我急切地问：“有我吗？”陈老师肯定地说：“笃定有你，你是班里成绩最好的。”我有点不好意思，陈老师又问：“升学考试你发挥还行吗？”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她：“还没发现有什么错。”陈老师说：“名单我还没看过，放心吧，明天到校门口看公告吧。”我想，凭自己全班第一的成绩，升高中是笃定的。
第二天早上，我跑到廿三里，刚好这一天是集市，街路上有点热闹。卖梨膏糖的大麻娌(麻子)一会儿戴着“羊角结”扮成老太婆，一会儿戴着什锦帽扮成小丑，不断地说着令人捧腹大笑的段子。听段子的人多了，他就拿出梨膏糖推销：“老人吃了梨膏糖，长命百岁还嫌短，小孩吃了梨膏糖，日长夜大保健康，学生吃了梨膏糖，榜上题名中状元……”
大麻娌也许看到我是学生模样，就拿起一块梨膏糖对着我唱：“眉清目秀状元郎，快快请吃梨膏糖。”我虽然想吃梨膏糖，但身上没带钱，我就躲到别人的后面。大麻娌敲了敲小锣，接着唱：“哎呀哎呀哎呀呀，今天不吃梨膏糖，成绩顶尖也落榜……”大家又哄笑起来，我吐了一口唾沫，溜出会场，看公告去了。
江南中学大门口，静悄悄地围了一群人，盯着一张黄纸黑字的“状元榜”。我急着找自已的名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有。再看，只见其他同学，就是不见自己的名字，一连找了三四遍也没有。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脑袋开始嗡嗡响，欲哭又无泪，浑身不舒服……这时，看榜的人已走光，卖梨膏糖的也已散场，大麻娌的那句“成绩顶尖也落榜”不断在我脑子里翻腾。
回家的路上，我回想起升学考之前报考美术学校的事。我花了一周多时间精心创作了一幅题为“宣传员”的画，得到了美术老师毛文壁的赞赏。报名表寄出十多天后，全部材料被悉数退回，还多了一张盖有美术学校公章的公文纸：政审不合格，不同意报考。
毛老师问我：“你家是贫农，难道在社会关系一栏里填了什么特殊的情况?”
我恍然大悟，我的一个舅舅在解放初期当过土匪，后来他被抢毙了，而我如实填报了舅舅的事。毛老师遗憾地说：“坏就坏在这里了，现在最注重的就是成分和社会关系，你倒好，死了的舅舅也拉进申报表……”我无话可说，虽然我从未见过舅舅，但诚实的我，却毫不隐瞒，这令我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美术学校不让报考，高中也不能录取。
人生的第一步，让我领教了无情的社会风险，也让我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社会关系”在当时的重要性。
贵人相助 峰回路转
高中不录取，我只能在家参加生产队劳动。我堂二哥的女儿月仙在江西做公路，丈夫是工程队的包头。月仙与我妈商量，带我出去干活，每月工资20元。爸妈认为这跟生产队劳动比起来要合算很多，就决定让我去江西做公路。爸爸到廿三里为我买了一只纸板皮箱，妈妈为我包了粽子，第二天早上准备出发去江西。
俗话说：“邻居碗对碗，亲戚篮对篮”，意为礼尚往来。当天晚上，妈妈将煮好的粽子送给邻居樟弟叔家，过了一会，樟弟叔来到我家，对我爸妈说：“我看你家的赓，不是做苦力的料，应该走文化的路子才对。”妈妈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做梦都想赓能在文化的路上有出息……可是，没法子啊……”妈妈哽咽着，泪水直流。樟弟叔说：“别伤心，明天到我儿子教书的南山中学看看，继续读书试试吧！”妈妈像拨开乌云见到太阳似的，眼睛突然就亮堂了，立刻说：“好，江西不去了。就算不能继续读书，也要找文化的路子走。”妈妈办事很果断，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第二天，樟弟叔陪我到南山中学，向吴老师说明来意，恳求在南山中学补习。
南山中学是民办初中，吴老师和教导主任何老师商量后说：“毕业生补习是不允许的。你学习成绩好，学校可以同意你，但你是南山中学的应届生，要改掉名字，档案重新建立，社会关系除不填写被枪毙的舅舅外，其他仍如实填写。”我欣然答应，吴老师把我带到教导处，我对着何老师和吴老师，深深地躹了个躬。这是我记忆中一次发自内心的感激。是啊，这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两位恩师，怎能不叫人万分感激。
回家后，爸妈也很高兴。我上楼找字典，看到观音菩萨前燃着的清香，我知道这一定是妈妈为我求佛保佑了。我翻开字典，为自己的新名字动脑筋。我原名是维赓，是爸爸给我取的，是广字头。于是我在广字头的字里选中了“康”字。“康”意为健康、安康、康乐，当然，也寓意着我的人生从此可以迈向康庄大道……
我用“吴维康”的名字，在南山中学插入初中三年级，在南山中学读书时，心情非常舒畅，学习也特别用功。每两周回家一次，与好友金志惠同路，金志惠知识面广，每次回家我们一路上都是海阔天空地聊，舒心惬意地笑。
有一次，班主任通知我，第二天江南中学的老师要来听课，搞教研活动。班主任老师报了一串教师的姓名，我一听，包括我在江南中学读书时的班主任陈老师等三四个老师都认得我。班主任让我回避。
当天晚上，晚自习下课，我捧着肚子对同学说肚子痛。到寝室后，我在床上翻滚着，大喊“哎哟，痛……痛……”。寝室长忙去请校医，校医为我开了药，同学又为我拿了开水，我面对着校医和同学们“吞”下了药丸。等校医走后，我偷偷吐了药。第二天早上，让同学代为请假，因为我的肚子又“痛”得厉害了。班主任到寝室看望我，嘱咐我要好好休息。
我在寝室里自学当天要上的课。江南中学的老师到时，我在门缝里偷偷看，陈老师、周老师……一个个从我视线中走过，我突然又想起陈老师那句“你笃定考上了”的话，心中难免一阵辛酸。
下午三点多钟，教研活动终于结束，我的“病”也自然好了。
通过改名换档案，第二年中考我不敢报考本县高中，就报考了金华师范，终于如愿。
在我的人生旅途中，有过几次这样的“不诚实”，这一次是因为我太诚实而考不上高中给逼出来的。为此，我无需“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