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义婺州窑陶瓷研究所 邵文礼 雷国强
婺州窑是唐、宋时期我国六大青瓷地方历史名窑之一。唐代茶圣陆羽曾在其《茶经》一书中将婺州窑所产之青瓷茶盏名冠第三，其地位仅次于越窑、耀州窑之后。婺州窑烧制成功成熟的青瓷之时间，就目前考古资料而言可追溯到东汉时期。唐代这一地区属婺州，故沿习当时以地方州县之名命名分类各大窑场的习惯，统称分布在今金华、衢州两市所属各县、市之窑场为婺州窑。婺州窑兴于汉，成熟于东西两晋、南北朝，鼎盛于唐宋，元末明初之后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这一地区烧造陶瓷的历史悠久，早在跨今8000—6000年的上山文化时期婺州先民就已掌握了烧造夹炭陶的技术，在东汉晚期成功烧制出成熟的瓷器。婺州窑窑工在东西两晋时期发明了化妆技术，为中国瓷器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唐代创烧乳浊釉，唐、宋时期窑场已遍布金、衢各县市，形成了一个独特而完整的婺州窑系。本文从婺州窑的历史、艺术与科学角度出发谈一谈。
要想了解婺州窑古瓷的收藏价值，我们就必须了解文物这一概念及其所具有的有形价值和隐形价值的双重性特点。一件古瓷的价值体现在文物自身之上，对其文物价值的高低的评估涉及历史知识、文化艺术和科学修养等。总而言之，文物的价值就要体现在历史、艺术、科学的研究与欣赏鉴赏价值之上。
一、婺州窑古瓷的历史价值
从广义而言，每一件婺窑古瓷，都是人类历史上所创造的物质文化遗存之一，所以它是历史的产物，因此其必然具有历史性。而婺州窑所产的器皿，不管是日用瓷、陈设瓷还是冥器，都是一定历史时期人们为适应当时的生产、生活和其他社会活动之需的产物，因此都打上了那个时代的鲜明的历史烙印，体现出明显的时代特征，蕴含着这一时代所特有的方方面面的信息。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透过对各个时期的婺州窑作品收藏与研究来了解不同时期婺州地区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科学、宗教和社会生活习俗。这就是婺州古瓷所蕴含的历史价值。
如图一，为武义桐琴果园三园墓出土的堆塑人物塔式五联罐。其上部的五个小罐塑成凹脸高鼻，圆脸正视的男性胡人头像，中间的人物稳身端坐，左肩上驮一幼儿作托面贴耳的嬉耍状；周围四个人物稍低一头，均左手托腮，右手取左肩之巾以示恭候，手法传神。这件珍贵的婺州窑堆塑塔式人物五联罐，蕴含着极其丰富的时代历史认知信息。因为篇幅所限，不可能在此对这一堆塑罐所蕴含的文化认知信息展开全面的分析与讨论。但就中国古代社会究竟何时开始与外部世界的文化接触，而这种接触与异域文化的渗透的范围与纵深度又是如何，及其产生的社会世风习俗乃至世俗信仰的变革又怎样等等话题，均可以在这一东汉末至三国时期所烧造的婺州窑堆塑人物五联罐之上一一得到印证。
二、婺州窑古瓷的艺术欣赏价值
所谓古瓷文物的艺术性，主要是指其所具有的审美、欣赏、愉悦功能、借鉴作用和美学、美术史、艺术史的研究资料价值。审美功能，主要指由美学的鉴赏深层次给人以艺术启迪和美的享受。欣赏功能，主要指从人类视觉的角度给人以联想并陶冶人的情操。愉悦功能，主要指给人以娱乐并起到教化的作用。而借鉴作用，主要是指取其精华，从艺术表现形式、手法技巧和制作工艺等方面得以传承借鉴。就婺州古瓷而言，婺州窑艺术中最具特色的就是其堆塑的装饰与表现艺术。
婺州窑堆塑艺术作品的艺术特点，可以从其堆塑创作与制作的艺术情感和堆塑作品的造型概括性以及作品整体面貌风格特征等角度分析讨论入手进行归类，可分为：写实的艺术追求、简练与意象并举的造型艺术表现特征、古拙朴素的艺术面貌、阳刚雄健与阴柔飘逸共济的艺术风格。
1.写实的艺术追求。
婺州窑堆塑艺术作品写实的艺术风格追求，并不表现在具体物象如动物、人体、实物的形体逼真上的模仿，而是其题材内容上的写实。通俗而言，婺州窑的堆塑艺术作品，就是当时婺州窑窑工用手中的粘土与窑中的烈火忠实地记录了他们所处的时代环境与人物活动及动植物的形态。
如：1990年9月义乌市青口乡江干村出土，现珍藏于浙江省金华市义乌博物馆的西晋青瓷堆塑罐。这只堆塑罐口部堆塑有两层楼阁，其造型为重檐庑殿顶阁，周遭堆塑有熊俑、犬俑、飞鸟。其建筑形制特别写实，重檐庑殿之门阙，上下两段均开有小门。这只西晋青瓷堆塑罐踏实记录了当时建筑的风貌。再如：1980年出土于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北宋纪年墓，现珍藏于永康市博物馆的国家一级文物、北宋婺州窑堆塑人兽纹盖瓶。瓶腹堆贴纹饰三层是中层为出殡送葬的纹饰，有举幡旗的，有乐队，有抬棺柩的，有死者亲属在哭泣的。堆塑人物形神兼备，布局错落有致，真实反映北宋时期婺州地区的丧葬习俗。（见图二）
此外，婺州窑堆塑作品中堆塑了大量的动物及日常生活用具模型。动物类有：熊、牛、兔、马、猴、龟、蛙、虎、鳖、蟾蜍、鼠、蛇、鱼、爬虫、狮等。生活用具有：缸、炉、火盆、水井、磨、垄、水田、鸡笼、狗圈、猪栏、羊舍等。反映当时人们信仰观念的瑞禽神兽之形象有：龙、凤、玄武、白虎、朱雀、青龙、辟邪、麒麟等。人物类的有：带冠执笏的天官、手捧书卷的佛道人物、站立的男女人俑、杂耍百戏人俑、持刀握枪的武士等。
这些婺州窑的堆塑作品，具有生动鲜明的个性形象，而且具有明显的现实生活的记实模写风格，所以它们不仅让我们欣赏到古代匠师高超的堆塑技艺，而且还为我们研究当时这一区域先民生活的社会经济、民间风俗、民间信仰等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和场景。
2.简练与意象并举的高度概括造型艺术表现特征。
婺州窑堆塑艺术作品的创造者都是婺州窑青瓷制作的民间匠人，所以其作品有一股天然的质朴、简约、洗练、淳厚、单纯的原始艺术的神韵。在具体堆塑作品的物像造型上，婺州窑的堆塑艺术匠师不追求形似或物像的具体细节特征，而追求其堆塑对象的活动特征和神态之神韵。故尔，简练的造型，意象的神态就构成了婺州窑堆塑作品造型艺术的一个主要特征。
如图三，为浙江义乌市博物馆珍藏的一件西晋青瓷猪圈。其造型为圆筒形，平底微内凹。前方开一长方形送食口，器身上下各划弦纹两道，以长条形镂孔间隔表示栅栏，圈内塑猪一只，竖耳、睁目，面对送食口作觅食状。猪的形象简练，但其觅食动作逼真，静心观看鉴赏这件作品，仿佛能闻到小猪觅食待喂之时的尖叫声。
正是婺州窑古代制瓷匠人的这种高超洗练、简约具有意象逼真的堆塑造型能力，生动地再现了堆塑作品之中的人物或动物的神韵。造型的洗练与概括，神韵与体态的意象逼真，使婺州窑这类堆塑作品达到了写实与抽象、浪漫与现实的完美结合，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3.讲究对称与平衡，注重布局与构思的古拙朴素的艺术面貌。
对称与平衡是婺州窑堆塑艺术作品的一个重要的特征。这种艺术处理手法，使作品产生了一种庄重与大方美观的气象。如常见的东西两晋时期的细网纹折沿洗与双复系罐。为了提高器物的装饰美，在折沿洗之腹中上部往往对称贴塑模制的兽首。在双复系的敛口青称罐的肩部与系成十字对称贴塑模制的衔环铺首。
讲究对称与平衡的装饰风格特点，在1981年6月义乌市尚经乡罗店村东晋义熙十年墓出土的一只青瓷辟邪烛台表现得更为明确。（见图四）整体造型为一只蹲伏状的狮子，作昂首睁目、龇牙咧嘴状，两耳竖起，颈部饰卷曲鬃毛，背负一只圆筒，供插烛之用。器身对称刻划飞翼一对，叙线条和卷曲毛。四肢刻划有力，肌肉丰满，张力毕现，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婺州窑堆塑作品结构繁缛复杂，但讲究布局与整体的构思。如东阳博物馆珍藏的一只西晋时期青瓷堆塑罐。（见图5）罐身分上部与器盖两大部分，共按6个层次的不同内容堆塑。最高层罐盖顶堆塑为一幢重檐庑殿，围墙环绕，顶阁高立的建筑群。次一层之中心目标为对称的四个小罐口，其周围堆塑高崇的汉阙，以期与顶盖之重檐庑殿顶阁相照应来突现出其雄伟高大。再下层为罐之肩部，堆贴弹奏琵琶、拉琴、击铙的人俑一圈，为增加整体动感，在建筑之上堆塑展翅飞鸟。最下层，为罐之腹及中下部贴塑骑马人物及动物走兽模制贴塑像。这只堆塑罐讲究整体布局构思，虽层次繁多，内容繁杂，但突出了顶盖建筑主题和人物吹拉弹唱的活动场景，使我们感受到古代西晋时期人们的生活气息。
4.阳刚雄健与阴柔飘逸共济的艺术风格。
婺州窑堆塑作品大多为明器或是日常生活用具，它们与当时的社会生活关系密切，风格上追求自然写实，形象上朴拙可爱，表现了一种返朴归真的原始美、内在的意象美，达到了炉火纯青大巧若拙的艺术大美的境界。
这一艺术特征，在婺州窑北宋晚期的堆塑龙瓶之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这种龙纹堆塑梅瓶的纹饰造型分别以一雌一雄双龙在两个梅瓶的肩腹部盘绕，龙头龙须等高悬空中，龙腿、龙爪精雕细刻，十分传神。雌雄双龙的形态与神态完全不同，雄的较为高大，龙头高仰，有龙角和张力毕现的龙爪，尖爪垂直深入梅瓶之胎骨，显得雄壮阳刚威武有力；雌龙造型则较小，龙头平伸，没有龙角和龙爪，显得平和温顺、妩媚阴柔。（图六）
三、婺州窑古瓷的科学研究价值。
从学理而言，一件古物所具有的科学性一般是指其作为文物所蕴含的知识、科学与技术信息。各种文物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产生这一件文物所处时代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科学技术发展水平。如陶器的发明为新石器的晚期人类社会重要发明创造之一。古陶已成为研究新石器时期地层文化的重要标识物。它的出现，说明人类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已掌握了用粘土烧造器皿技术。它的产生与出现表明了人类首次利用天然材料创作人造用具，是人类对粘土调水具有可塑性的物理性能认识的标识，以及焙烧成坚硬结实而耐用的陶器技术的掌握。再如对彩陶纹样的研究中可以发现先民对数的知识以及装饰审美意趣的倾向等。瓷器，是中国的伟大发明，被世界公认为四大发明之后的第五大发明。瓷器的烧造成功，标志着人类已在制陶基础上熟练掌握了利用瓷土或瓷石以及釉料，通过1200度以上的高温烧造瓷器的先进技术。由陶而转变成原始青瓷，这一变化表明人类已掌握利用高温烈火改变物质化学结构从而使生产的器皿变得更美观和卫生实用的技术。从而改变要和审美需求的新物质——一种以硅酸盐为主要结构成分的人造岩石——瓷。这就是其科学研究价值。下面就婺州窑古瓷所蕴含的社会科学认知信息，谈一谈其社会科学研究价值。
婺州窑堆塑艺术之人俑、仙佛、神道人物的服饰之样式成为今日研究古代各个历史发展时期服饰样式、制度的珍贵实物资料。
如，三国两晋时代之前，江南一带汉民族喜穿直裙襜褕，与少数民族喜穿褊窄紧身、圆领、开衩的胡服完全不同。自从东汉末至三国东吴时期，中原及江淮一带的流民大量逃入江南，其间夹杂一大批少数民族。随着少数民族的流入，江南一带的服饰风格也起了一定的变化。这种变化的结果也在婺州窑当时的堆塑人物之服饰装饰之上体现出来。此外，婺州窑还为我们研究宋代官服制度留下了珍贵的实物见证资料。如图七，是一件入选2011年度浙江省民间收藏精品大展的古陶瓷46件精品之一——宋代婺州窑堆塑天官赐福堆塑像。该瓷像是由宋代婺州窑以手工精心刻制捏塑而成。其服饰头冠革带等细节均严格按宋代官员的首服、袍衫、革带、佩鱼制度来堆塑而成。它包含着极其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是我们今天研究宋代民间信仰和朝廷官服制度极为难得、弥足珍贵的实物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