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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祭

(长篇小说节选)
2014年12月26日 08:29:46  武义新闻网  网友互动交流  字体:

  

  

  □ 沈湜

  这个洞子朝阳,洞前展开一片漫坡地,洞后靠着一座红土崖。漫坡地上可以种庄稼,春天到来,红土崖上长出青青的草可以放牧,羊倌牛倌挖了这么个小小的洞子可以躲风雨。军曹长说,这是一支未曾遭到炮火破坏的牧歌。可那天一发现这个洞子,佐佐木还以为是个狼窝哩。真要是狼窝,他就能得到一张狼皮,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有点儿冷。

  他发觉困得不行,真想躺下去睡它一觉,刚才他还没有一丝睡意,这会儿倒像喝了蒙汗药,两眼迷迷糊糊张也张不开。昨夜里他倒是睡过一个好觉,现在想想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好像做了一场梦。他曾想过跳崖,就是没想过会跟中国人像兄弟一样挤在一铺大炕上同盖一床被子。他喝了很多中国酒,大伙都对他竖大拇指,在国内哪有这样喝酒的,你喝得越多越受人尊敬。那酒也真有劲,完全不同他妈妈酿制的米酒,更不同阿仁酒店那种带股青草气味的淡白酒,它喝进肚子里会生出一股热气在体内贲张,浑身有说不出的舒畅。他咂咂嘴,仿若口舌间还留着中国酒那火辣辣的香味,他哈出一口白气,如同白练一般。

  洞口一抹斜阳,像闪烁着一条发亮的纱巾。他双膝着地,匍匐着摸出洞子,一头撞在一块垂挂下来的泥坨上。这块猩红色的泥坨像一只熊胆,军曹长怎么说来着?那会儿他躺在高粱秸上,记不清了,好像是说中国古代有个皇帝躺在高粱秸上吃熊胆。熊胆入药,治跌打损伤,但不知能不能吃,这个皇帝也怪,山珍海味不吃吃熊胆,一定还不如中国酒好喝,他想。他摸摸撞痛了的额头,才发现军曹长分给他包脑壳的白毛巾不见了。他这颗圆圆的光脑壳从来没有包过白毛巾,军曹长说当地人称它“羊肚子”,他咧开嘴笑了笑,中国人很懂得比喻。他的手从圆圆的光脑壳上落到臃肿的肩膀头,嘶啦一声给他扯下一块碎布条,原来这里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了白花花的棉絮。军曹长是在他穿上了这套黑布棉袄裤之后才说他像个关东大汉的,这他记得没错,还说要是再戴上一顶三块瓦的狗皮帽,那就更没的说了。什么没的说?没的说什么?嘿嘿,好一个混账的军曹长森田成吉,嘿嘿,还有你,上等兵佐佐木嘉树,你们这两个混账王八蛋在哪儿,莫非真的是撇下一个会说话的哑巴走了吗……他忽然想唱一支歌,一支他们家乡的渔歌,哟噢——哟咿哟咿哟咿……

  他挨着被西斜的阳光照得暖融融的泥壁坐了下去,那颗硕大的圆圆的光脑壳活像一只成熟的大南瓜耷拉了下来,下巴一直抵到膝盖上,他睡着了,如同昨天夜里他和中国人挤在一铺大炕上那样,发出了沉沉的毫无戒备的舒适而温暖的鼾声。

  趴在下边不远处一道坎子底下的两个人则似乎听见了一阵闷雷般的响声。他俩等这阵响声刚好等了一个时辰,那是日头打从坡地下边三棵钻天杨的梢顶落到树当中的一段距离,两人相对一瞥,这一瞥彼此会意不必再说话了。

  这是两个跟踪而来的中国人,一个老一个小,可别看他俩一个老一个小,他们却是两个真正的狩猎老手,一对配合默契的老搭档。他俩一直到现在还趴在那里,那是因为他们到底老的太老小的太小,而他们要想捕获的“猎物”又太强大了,他们得等待时机,正如那次在西山洼子遇上一头老瞎子(黑熊)跟大獠牙(野猪)打斗,他俩整整等待了两个时辰,一直等到双方斗得死去活来两败俱伤,才上去手到擒来一样。为了等待时机,他俩从不焦躁,有着惊人的耐性,以致招来几只近年少见的老鸹在附近不怀好意地踱来踱去、飞上飞下,老鸹们也许以为那是两具倒毙的尸体哩,它们也在等待,不过它们是等待一顿美餐。

  温暖而多情的黄昏悄然来临了,推动了光和热的漫坡地逐渐模糊起来。说初冬的黄昏温暖而多情,那只是梦中人的感觉,他似乎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个妖冶女人的诱惑,两条白玉也似的手臂散发出异样的馨香,犹如两条柔若无骨的小白蛇紧紧地将他缠住。军曹长能教会他认识一个真理,但无法帮助他遏止深深潜藏在血液中的那种原始的冲动,特别当他感到孤单寂寞的时候,于是他便自然而然地掉进了一张用女人的绵绵情丝织起来的网中。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很难说清楚,他怎么会从缠绵悱恻的情爱中突然睁开眼睛,或许这是一种预感,一种本能,而这种预感,这种本能,多半只能发生在兽类的身上,他不是兽类,所以他还是迟了——他发出了一声十足是兽类的嗥叫。

  由于超凡的毅力终于制伏了强大的对手而不免有点儿沾沾自喜的一老一小,这会儿彼此相视一笑。

  这一笑和那一嗥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在他们小胡庄,谁不知道这一老一小还有一手不同凡响的绝技呢,一根普普通通的青麻索,在他俩手中能随心所欲,常常会出其不意地捆绑到任何一头野物的身上,而任何野物哪怕是山大王(老虎)一经被这根绳索捆绑上,山大王也就不成其为山大王,而只能乖乖儿地成为他们手中的玩物了。任谁——包括一切野物和人,都挣脱不掉这样的捆绑。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把这个大猎物押走,抬是当然抬不动的。

  两人走上去先将他扶了起来,再为他解开了脚脖子上的绊子,膝盖以上那是不能解的,这样他可以移动脚步而不至于举起“蹄子”踢人。

  他终于平静下来,等着他俩给他把绳子都解掉。他还没见过有这么捆绑人的,统共一根绳子,绳结就贴在后心,被反绑到背后的双手刚刚碰得着可就是没法儿解开。他相信这仅仅是一场误会,他不怪他们。

  但他们停住不再解了。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快把绳子统统解开!”他忍不住喝道,带一种习惯了的命令口吻,忘了他应该装哑巴。

  他们听不懂他的话但能了解话中的意思,不论东洋人、西洋人,红毛鬼、白毛鬼,只要不明不白地落到他这步田地,所要表达的也不外乎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急啥,到时候自会把你解开,走吧。”老的说。

  “走呀!”小的说,拍了他一掌。这一掌就像拍在某个猎物的臀部,带着那么点子炫耀的神气:看看,这毛色多棒!

  他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同样能了解,尤其是小的那一掌。他不再说了,紧紧咬着嘴唇。他本来就不爱多话,何况对着两个公然侮辱他的中国人。不论什么人,凡是侮辱过他的,他从来都不是用语言而是要用行动来对付的。

  “狗日的到底走不走,再不动蹄子小心老子揍你。”小的说着狠狠推了他一把。

  这一把劲使得大了,好像不是推在一个人的身上,而是推在一根弹簧什么的那种东西上头,被一股子力反弹回来撞了那么一下差点没摔倒。那老的见了不声不响走过来,竖起手掌在他的后颈脖子上砍了一刀。

  他感到了这一刀的分量,脖子以下大半身全麻了。

  自从来到中国,还从来没有一个中国人敢于像他俩这样对待他,就连那个出卖他们的中国官员,也没敢动过他一个指头,虽然那官员拥有绝对的权力。他似乎从这一老一小的身上又一次体验到他曾在一对中国母女身上体验到过的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抬起头,他的两眼放出光来,他看到了下边大路旁三棵属于他们的命运之树,他移动了脚步,慢慢朝下走去。

  那天在他们找到上边那个洞子之前,先在下面找到了他们的命运之树,那是三棵旗杆一样笔直的钻天杨,成掎角之势生长在路旁的红土丘上。军曹长说这是一种象征,他整整找了三年。这会儿,那高不可攀的树冠已与暮色融为一体,仿佛真的伸到了云端里。

  他走到了其中一棵大树前,停下来。这就是他的命运之树,光裸的树干上刻有他的名字和他的出生年月;在另外两棵大树的树干上,刻着军曹长和佐佐木的名字及他们的出生年月。军曹长坚持要用公历,不用昭和天皇的年号。他们每个人将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恭恭敬敬刻到大树上,决不是一种游戏,而是一种寄托,一种信念,从此他们不再感到孤单,因为他们的命运已同这几棵跟自己的名字相连的大树紧紧结合到一起了,大树长到了他们的心中。他不觉感到无比的羞愧,刚才他几乎将它忘到了脑后,现在他抱着一种负疚的心情注视着他的命运之树,他似乎见到了它那最初绽出的叶芽,血液在他的体内流动同时也在他的命运之树的体内流动,或者都是红的,或者都是绿的,血液流动的结果命运之树的树干上便会膨胀起来,长出一圈新的年轮,枝头便会绽开一簇一簇碧绿的新叶,而他也跟着增添一岁年纪,从24长成25。

  他真想伸手拥抱它一下,像小时候欢天喜地跑到海滩上去急不可待地伸手拥抱出海回来的父亲一样。他轻轻靠了上去,他感到了命运之树正如同父亲那样对他的拥抱。

  “再见,小泽卫吉!”他对命运之树呼唤着。

  “再见,小泽卫吉!”他听见了命运之树的回答。

  他被关进一个漆黑的地窖里,又一次失去了作为人的基本权利,变成了待宰的牲口,等待着再次的拍卖,代价是一千元中国银洋。

  从他们三个人被关到那节铁皮闷罐车起,到他被扔下这个地窖,刚好过去了一周,在他短促生命中,这漫长的一周他永生不会忘记。如果将那节铁皮闷罐车比作一口装活人的棺材,那么这个地窖则更像是个装死人的墓窟,从活棺材到死墓窟,正如围绕着一台大磨盘在做着徒劳的跋涉,一周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周而复始,真正耗尽生命中最后一点活力,蠢驴一样被剥了皮,剔了骨……那么,还有那两个鬼东西呢?

  他们先是走在一条好长好长的巷子里,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接着是陡的一声吆喝,分不清来自何处,但他听懂了,好像是问:喂,得手了吗?得手啦,这还用问吗!那小的说着跑了过去;随即他便看见了从左边的院子里透出来的一片苍黄的灯光,那灯光像个雪球越滚越大,映照出许多人奔跑的身影,他们一边跑一边叫,大多是女人和孩子,会不会是他老家二见浦的女人和孩子呢?其中也会有他吗?他记得清清楚楚,每逢大人们捕捞回来,那就是一个欢乐的节日,女人和孩子也是这样又跑又叫地一直跑上码头,数他跑得最快、叫得最响,父亲说他像只小海鸥,他总是怀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满腔的喜悦,沉醉在节日般的气氛里。可惜好景不长,在他12岁那年,他父亲连同父亲的单桅船一齐被飓风刮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母亲面对着大海哭喊了三天三夜,最后昏倒在沙滩上被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抱走了,从此也没有再回来,他只好带着自己的瘦小的影子到处漂泊,恰恰也是12年。他做过无数的梦,有一个梦老是困扰着他,总有一天,他将驾着他的三桅大船——就像黑旋风大帝那样的大船,捕得满舱的鱼虾从海上回去,全村的女人和孩子都欢叫着跑到码头上来迎接他,如同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12年转眼过去了,没承想他果真见到了那种动人的情景,听到了女人孩子们的欢叫声,甚至还看见12年前那个用一长串摇摇晃晃的松木板搭在沙滩上的码头,一切都是老样子,连码头旁的那几棵沙柳也还在。他记得他曾经砍下过沙柳的枯枝在沙滩上燃起一堆篝火,为了想给父亲一个信号。他的屁股挨了重重的一脚,但他心中苦涩的乡情并未消失,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竟然分辨不清他吸进的是中国农村的粪土气,还是他老家渔村的海腥味。

  这家院子比那家放个大石滚子的场院小得多了,人却不少,黑压压一片。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不知脸上的表情是欢乐还是失望。他们一定很失望,因为他们一见到他便突然静止下来,石化了似的连成一座峥嵘的礁崖。海难降临之前的一刹那间就是这副样子,他的心怦然跳动起来。有人猛地推了他一下没推动,就转到他面前,又是那个小的,他挥起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小腹上。这轻率的一拳彻底击碎了他的梦幻,他吼了一声,凄厉而残忍,他扑下去将那小的压倒在地上。海难终于降临了,人们蜂拥上来又叫又嚷,犹如掀起层层黑浪。他的硕大的光脑壳在那小的长一撮黄毛的尖脑壳上一撞,他不知为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怎么使劲儿,那小的不再动弹了,在他的怀里软软地松弛下来,睡着了一样。他承受着许多人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但不痛,有个女人想伸手抓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又短又硬,那女人抓不住就屈起手指敲他的后脑勺,敲得秃秃地响也不痛。他仰起脸,这是个很冒险的动作,在他挨到一个耳光的同时他触到了一根长长的辫子,他一口咬住撩人的辫梢扯了一下便听到一声惊惶的尖叫,他嘿嘿一笑放开了她。几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把他翻了下去,他们扶起那小的如同扶着一只软布袋。这时候,他的腰部被重重地踢了一脚,他转眼寻找那个踢他的杂种,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那是一根白木棍子,在这根白木棍子即将像敲碎一只泥钵子那样朝他的光脑壳敲下来的瞬间被一个喝声制止住了。

  这声叱喝并不重,却威严,他听得出来。人们都退了开去。

  那老的弯下身来扶他。“给我解开绳子。”他悄悄儿地说,还对着那张干枣般的脸笑了笑。他突然发现,有一只黑色蝴蝶叮在这张俯下来的脸上,这种小东西只有在风暴过后的海滩上才能找到,也只有他的老家才有,喜欢迎着海风颤动那对黑丝绒似的透明的翅膀,别处他还没有见到过。他张开嘴轻轻咬住了它,因为他抽不出手来捕捉,有一股淡淡的咸味流进他的嘴里,他想他还是把它咬碎了。那老的不动声色,举手在他的颚骨上拍了一掌,咔嗒一声拍下了他的下巴骨。“这个畜生!”那老的骂着,掏出一盒火柴,撕下一片磷纸贴到伤口上。原来那不是一只蝴蝶,而是一只黑色的耳朵,像一只风干了的茄子,连流出的血也是黑色的,像焦油。那老的伸手捧住他的光脑壳。要像扭南瓜那样扭下它吗?他悚然地想,随即打了个寒战。“别动!”那老的喊着,他又听到了咔嗒一声响,下巴骨给拍了上去,重新合住了。他忍不住哇地吐出一滩酸水。

  “你是小泽卫吉吗?”

  他吃了一惊,弄不明白是谁用这种语气问他,以往只是在他被带进警察所才会有人这样问:你是小泽卫吉吗?你自己算算看这是第几次进来啦?吆西吆西,这绝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笑起来。

  “你是中士小泽卫吉吗?”

  “嗨咿!”他大声回答,这是一种条件反射。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用日语问他话的人,光线太暗,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但他的日语说得很纯正,声音洪亮。会是个什么人呢,不会是翻译官吧?他拿不定主意,沉默着。

  “你知道有人向我告密吗?”

  “不知道。”

  “你相信会有人向我告密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呢?你知道你们联队长大竹少佐下的通缉令吗?”

  “不知道。”

  “你想听一听吗?”

  “不知道。”

  “还是听一听的好,明人不做暗事嘛。”那人说,“……不论军民人等,凡能将其捕获归案者,每捕获一人奖赏银洋一千元;凡通风报信协助皇军拘捕归案者,每拘捕一人奖赏银洋五百元;凡已将其击毙验明正身无误者,每击毙一人奖赏银洋五百元……凡包庇、窝藏、资助潜逃或隐匿不报者,杀……”

  “你认为我会害怕吗?”他咬着牙问。

  “大概不会。”

  “你认为我会服从你吗?”

  “不一定。”

  “你是什么人?”

  “中国人。”

  “那你为什么还不把我杀掉?”

  “杀掉你我就拿不到一千元银洋啦,再说你还有两名同伙呢,先关起来吧。”那人说着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牙齿。

  有几个人上来推他,他真想把那副白牙一颗一颗拔下来,但他终于没有反抗。

  地窖在院子的一角,被几个柴垛子围住,从窖口望下去黑得什么也看不见,这使他有一种身临深渊的感觉。

  他见到过中国人的地窖,在满洲叫地窨子,一般都不深,口小里头大,口里搁一把小梯子,口上压一块厚木板,再压上一块防雨的草苫,窖里堆放着土豆和大白菜,人一下去便会闻到如同下到酒窖里那种冲鼻子的香味儿。他嗅了嗅,他嗅到的不是冲鼻子的香味儿,而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腐尸臭。“把我解开!”他突然怒吼起来。他吼得太急了,未等他做出相应的准备就被人一脚扫了下去。“嚎你娘的丧去吧!”他头朝下訇然一声跌到一堆干草上。他仰头朝上望,几颗黑色的人头挤在一个镜面似的青色背景上像影子戏。这地窖好深呵,比他见过的所有地窨子都深,简直像一口枯井。他一下子呆住了,惯于活埋人的人让被活埋的人活埋了,他凄然一笑。有谁拽了他一下,原来是捆绑着他的绳子还牵在上头那个老家伙的手里,他只觉得浑身一震,那绳子忽然变成了一条死蛇,一圈一圈从他身上脱落下来跌到他的脚边。他不假思索便将绳子一把抓在手中,上头那几个人在扯笑,他死死不肯松手,仿佛抓住这根绳子就抓住了一个机会。上头劲大,他抓不住,看看不行了,又有个人踢了他一脚。

  “别费劲啦,撒手吧大个儿,一根绳子顶什么用,上头盖子一盖给你一架梯子也出不去。”

  “佐佐木!”他大喊了一声,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办法吗?”佐佐木幽幽地反问,“发现一个还有两个,发现两个还有一个……”

  “军曹长呢?”

  “他就是最后的那一个,大个儿,我们又给出卖啦。”

  6.被出卖的上等兵佐佐木嘉树

  佐佐木嘉树在他短短的一生中似乎老是被出卖。

  记不得5岁还是6岁,只记得花代妹妹还驮在妈妈的背上,而那年春天放风筝的时候,弦线缠住了花代妹妹的手臂,差点被那只美丽的大蝴蝶带上天去,他一下扯断弦线,眼睁睁地瞧着花花绿绿的大蝴蝶摇摇摆摆地飞升而去,越飞越高,越飞越小,他心里懊丧极了,又心疼又气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妈妈却拍着手说,飞走了飞走了,带走了妈妈的晦气,也带走了哥哥佐佐木和花代妹妹的晦气,带走了我们全家的晦气。还有爸爸的晦气,他说。你爸爸是个骗子!妈妈忽然哭了起来。

  对了,那年他6岁。上一年他5岁,花代妹妹才2岁,他们就被一个叫爸爸的骗子出卖了,离开了奈良那个富丽堂皇的家,来到伊豆七岛,住进了一间到处是蟑螂味的小木屋里。从此,他们再也吃不到鸡汁虾仁通心粉,每顿饭都是一碟腌萝卜和一碗酱油汤。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被出卖的滋味。

  此后大约过了一两年吧,来了一个叫吉野的叔叔,他几乎已经记不得那个人的相貌了,但他记得那人有一副牛样强壮的肩膀,他就常常骑在这副宽阔的肩膀上下海去,海水一直漫上他的两条小腿,柔柔的,痒痒的,舒服得不得了,又爬到他的膝盖上,但他一点儿也不害怕,非但不害怕,他还敢把蓝蓝的海水踢成一串一串雪白的浪花。既然他骑在吉野叔叔的肩膀上,就好比骑在一块高高的礁石上,那么难道海水能把一块高高的礁石冲坍吗,能把它淹没吗,所以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有一天,花代妹妹驮在妈妈的背上,他骑在吉野叔叔的肩膀上,他们从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搬到了临街一座三层的公寓里,他们住在第二层,还特意为他安排了一个四铺席的小卧室,隔壁是一间公用的洗澡间,整天听得见哗哗的水声,如同睡在大海边上听哗哗的涛声,他便做不完有关大海龙王和水晶宫殿的梦。 (未完待续)

 

 

 

初审:张莹   编辑:陈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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