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祭(长篇小说节选)

　　可不知怎么回事，你忽然发现两粒异常熟悉的眼睛，它完全不像通常发着绿光阴森瘆人的狼眼，而是两粒失去了光泽变得浑浊了的如同老猫那样的眼睛。你曾经养过一只老猫，在你妈妈丢弃了你以后你把它也丢弃了。你几乎丧失了全部勇气。就在这时候，你只觉得眼前一黑，那老狼已经扑了上来，你怎么也料想不到会有这么凶狠迅疾的一扑，你完全没有防备，被它掀了个仰面朝天，你身上最为柔弱的部位全都暴露在对方的爪牙之下。但也许双方距离太近，也许老狼求胜心太切，力量用过了头，它那张开的大嘴未能对准你的咽喉便从你的头顶滑了过去，这救了你的命。你惊出一身冷汗，于是，就爆发出你本性中可怕的一面，你也成了一头野兽。你并不去改变这一极为不利的姿势，因为没有时间，你只能抽出两臂把它紧紧抱住，绝对像抱住一个恋人或者仇人，你拿头颅抵住它那长长的下颌，你的嘴正好压在它的柔软的颈毛上，你狠狠咬了一口，你感觉到它在你的怀里一阵痉挛，但它挣不脱你的铁臂，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进你的嘴里鲜美无比，你又咬了一口，这一口咬断了它的颈动脉，热血喷泉似的涌出来，你得到了双重的满足，既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

　　它不再动弹了，呼出最后一声叹息，一匹曾是无敌的孤独的老狼，就这样在你的怀抱里走完了它特有的漫长的一生，它的头从你的头顶向一侧垂挂下来，你完成了一幕动人的悲剧。可是突然间你感到一阵剧痛，仿佛你被撕裂了开来，4根尖锐的牙齿象4枚钉子深深楔入你的后颈脖子，一种窒息之感紧紧攫住了你，这是老狼在临死前对你的最后报复。费了好大的劲你才摔开已经断气的老狼，你变成了个血人，身前是狼的血，身后是你自己的血，你怎么也站立不起来，你只觉得在一片血光中天旋地转。

　　雪还在下着，似乎下得更稠密了，你什么也看不见，但你看见了那一粒如豆的灯光，它忽然无限地扩展开来，在你的眼前大放光明。

　　你奋力朝它爬去，你知道必须赶在大雪将你掩埋之前。你终于敲响了一扇紧闭着的木门。

　　12. 石榴花梦幻曲

　　她是从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上发现并且断定他不是个哑巴的，这个发现以及随之而来的断定引起她内心一阵颤动，像个孩子无意间揭穿了大人的一桩秘密，像她做姑娘的时候身上第一次来了红潮，说不上是喜是忧，是羞赧还是恐惧，但在她那原本平静的心湖上却荡漾起一圈圈波纹似的扩展开去的甜意。

　　那会儿她刚刚给他换了药，服侍他躺下，伤口已经结了痂，平复下去了，这不仅因为小尕(gǎ)子他姥爷家的伤药好，她知道，多半还亏得这男人腱牛样的好体质，她不正需要有个这样的男人么。她端起笸箩到屋外取雪，她们这山坳里缺水，一下起雪来，家家户户的食用水就靠溶化的雪水了。当时她没留意她的虎娃趴到地上要去捡一粒炭火，虎娃才两岁，那粒炭火红得像一朵石榴花，她正要拉开屋门，猛听得背后一声喝：——烫！她同她的虎娃一齐怔住了。虎娃仰起脸，两个小黑豆般的眼睛呆呆地朝他望了会儿，他从他的脸上感受不到通常在妈妈的脸上感受得到的那种温情，他觉得受了委屈，便哇一声哭了起来。她听不见他的哭声，因为她正沉浸在莫可名状的内心的颤动中。

　　两天下来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便是那天深夜里她用红糖姜汤把他灌醒过来，他也只“啊啊啊”地没啊出一句话来，只会哼哼哈哈地发声，打着硬邦邦谁也看不懂的手势，像个哑巴又不像哑巴，聋是显然不聋的，她的一声轻轻的咳嗽都会惊动他。既然不聋又怎么会哑呢？庄上那个瞎炮仗才是个又聋又哑的残疾人，可打的手势谁都能懂，不是哑巴你装得成哑巴么；早上喝小米粥，虎娃要自个喝，拼命到她手上来夺调羹，她怕烫着他，就说“虎娃，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