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俗称中蜂为土蜂,称意大利蜂为洋蜂。洋蜂据说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才从意大利引进的;之前,百姓所养蜂群,都是中蜂,即我国的古老蜂种,也就是乡下人所称的土蜂。记得小时候,我家也养过土蜂,蜂巢建在一只席囤内,放置在我家老宅上面的一孔土窑洞里。我们一帮小碎鬼虽觉好奇,但都不敢靠近,害怕遭蜂蜇。这群土蜂是我父亲从山里收回的。
过去乡下人养的土蜂都是从山里或野外收回的。土蜂的巢多建在山洞里或岩崖下,人们发现之后,就带上一只席囤,将整个蜂巢拆除下来,放入囤内,用一块布严严蒙住,然后,小心翼翼带回家中。蜂巢被安置在向阳僻静的破旧土窑洞后,蜂巢内的蜂群便不再骚动不安,渐渐安静了下来;当它们发现这新居住地的确不错时,就又开始安心繁殖后代、精心酿造佳蜜了。有时在某一棵树杈上,也会出现团结成球状的蜂群。遇有这种情况,人们就会带上梯子、席囤、笊篱,笊篱上抹上糖水,系上红布,然后攀上木梯,口里念念有词道:“蜂,蜂,上笊篱来!蜂,蜂,上笊篱来!”蜂群嗅到笊篱上的糖水味后,就会纷纷爬到笊篱上来,成为收蜂者的囤中之物。已故著名作家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中,就有村人金光亮“收蜂”的情景:
光亮跑到那棵老枣树下,果真见那蜜蜂团成几颗大疙瘩吊在粗壮的树干上。他在一群人的围观下,不顾体面地继续哭叫,同时把那笊篱举在蜂团下面,呜咽着反复念那几句招蜂的口歌——
“蜂,蜂,上笊篱,家里给你盖庙哩……”
尽管他虔诚地拉着哭调念这口歌,但没有一只蜂上笊篱。几分钟之后,又听见“嗡”一声,蜂团解体,刹那间就飞得一个不剩,再也找不见了踪影。有人看见,蜂群过了哭咽河,一直飞到神仙山后面去了。
绝望的金光亮一屁股坐在老枣树下,双拳捶地,放开声嚎了起来……
不过,《平凡的世界》中村人金光亮要收的蜂群不是土蜂,而是他家所养的意大利洋蜂。
土蜂的蜜很香,很甜。记得小时候,我家所收获的蜂蜜,储存在一只带盖的黑瓷坛内,我和我的姐妹们常常偷吃:用筷头粘浓稠蜂蜜,涂抹在粗糙的糠窝头上,难嚼难咽的窝头立马就变得非常香甜可口了!我不知道这蜜是父亲怎样收集的,那时还没有摇蜜机,要让蜂群乖乖拱手相让自己苦心酿造的佳蜜,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时至现在还记得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死蜂活钩子”,“钩子”是乡下人对蜜蜂尾刺的俗称,“死蜂活钩子”的意思是说蜜蜂虽然死去了,可它的尾刺仍能蜇人。这应是父亲的养蜂经验之谈,想他一定挨过不少蜂蜇。
蜜蜂多数时候不轻意蜇人,因一旦蜇了人,它自己也就会死去了!人遭蜂蜇,因人而异:有的人只稍显出局部红肿,过不了多久,就红肿消散没事了;可有的人对蜂毒尤为敏感,一旦蜇伤,便疼痛难忍,浑身难受,甚至会痛苦不堪,乃至放声嚎哭。我曾见过一头毛驴被蜂蜇后的情形:浑身大汗淋漓,站都站不稳当——可见这头毛驴对蜂毒是何等的敏感呵!
我岳父养有近二十箱土蜂,是很好的家庭副业。岳父视这些土蜂为宝贝,精心养殖,细心管理,收获的蜂蜜分散给众儿女及家孙外孙分享,他自己却从舍不自享用。土蜂有很强的团队作战精神。我曾蹲在土蜂箱前观察过:一只盗蜜大黄蜂飞来了,在巢门前行图不轨,土蜂们发觉后立刻一拥而上,只一会儿工夫,就把那只大黄蜂杀死了。不过土蜂也付出了沉重代价,有好几位勇士在交战中光荣阵亡了。有时会飞来好多大黄蜂,岳父就守卫着蜂箱,手拎一只破胶鞋,不断追逐、拍打那些窃蜜大盗,以保护土蜂的劳动成果。在他的心目中,蜂巢内那经蜜蜂精心酿造出的香蜜太珍贵了,一市斤售价50元都供不应求呢!
几年前,我到新疆行旅,在喀纳斯附近的禾木与白哈巴村,见当地图瓦人养有不少黑土蜂,所产蜂蜜呈琥珀色,黏稠黏稠的,有一股难以言表的奇香,与我岳父所养土蜂产的蜂蜜毫无二致,几乎一模一样。我询问售价,每市斤150元,比我岳父家的蜂蜜贵多了!可就这,有许多游人想买都买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