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从朋友圈读到湖州诗人沈方新写短诗《负疚》，把人生下半场感悟写得既真且深，特别是尾段两行“想做的事从来没做成，而所做的又无一不是徒劳的准备”，把我秒杀击中，平实凝练字句力透纸背。在湖州，沈健、沈方、潘维、柯平、李浔以及湖州念书回到嘉兴的伊甸、邹汉明等，都与我的当代文学老师沈泽宜有独特的诗路情缘，多么让人羡慕的文人生态。他们一群文友，性情风格不一，互相鉴赏交流畅通无阻，市井生活也惺惺相惜抱薪取暖。记得沈泽宜老师生前举办的《远方》诗社成立三十周年纪念大会上，沈方回忆有天沈老师心急火燎向他求救，说他写了多年自传突然在电脑文档失联，沈方只得急急赶往“老爷子”家中救场，经过半天搜索终于找回失踪文稿，感动得老爷子拉起沈方手连喊“活菩萨”，并毅然执拗拿出两条烟感谢。
八百里太湖捧在手心的浙北水乡湖州，大小文人鱼贯而出。不说湖州府太爷颜真卿、苏东坡、赵孟頫等人文大家，不说湖州文人沈约南北朝主政金华府(时称东阳郡)兴建八咏楼，也不说唐代金华隐逸诗人张志和受湖州府太爷颜真卿邀请畅游水乡，在德清西塞山等地写出历史名篇，醉游苕霅两溪和太湖如李白水中捞月命丧水国。就说现当代，吴昌硕、沈尹默、钱玄同、俞平伯、徐迟等等都是文化圈响当当的名字，历史街区衣裳街巷弄就有诗人北岛和他的书画家叔叔赵延年祖上故居。我中学任性偏科，只考上湖州师院前身嘉兴师专读了三年书，可歪打正着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课任老师是有故事的北大才子。沈泽宜老师当年是北大中文系学生会主席、校园诗人、校刊《广场》创办人之一，他是被鲁迅誉为“三十年代最杰出抒情诗人”冯至弟子，十四行诗创作师承鲜活；外国文学老师罗志野先生是北大古希腊、罗马文学权威罗念生教授研究生弟子，才情横溢，我永远记得他上英国文学时抑扬顿挫念出叛逆诗人“乔治·戈登·拜伦”名字时神采飞扬情境。同班有“浙江海子”淳安诗人方向和当下知名小说家桐乡人但及(吴敏)，还有英年病故的杂文好手义乌同学楼根土等。青春期的才情挖掘和知识猛进离不开鼓励竞争的师生氛围，我有幸赶上了好时段。
回归武义对明清时还列为人文甲等县的家乡文化圈两眼一摸黑，分到二中不管不顾投入个性教学和创作，办诗社写诗出过点小成绩，九十年代初沈泽宜老师因他师兄弟谢冕面子，说跑到北京也要把我和伊甸、潘维一起力荐入北大作家班进修，可惜不久北大停办作家班。名右派谢挺宇、沈湜、沈泽宜都是我亦师亦友忘年交，说真话的内外基因不可救药。恍惚间，我已在县城小报呆了四分之一世纪，好多文青以为在媒体借平台优势容易星火燎原，现实是鞍前马后采写大多断了文学香火，我也中枪但又不甘。我离开学校文学创作进步就走下坡路，唯一收获是摸清县域写手队伍根底，知道自己几十年滑坡已连二流写手都站不稳。动植物都有植被生态，文人意气相投旗鼓相当的交流督促抱薪取暖是多么重要，县域给众文青受益过的文学前辈已完成历史使命，当下儿童文学一枝独秀，小说、诗歌、散文等传统体裁创作态势疲软甚至荒芜，金华八婺文学队伍底线大致清楚，但各忙各的交流不多甚至懒得交流。盲目自负文人相轻，永远无助自己成长和团队活力。
没有任何根底背景的农村孩子痴迷文字，前行道路注定艰难崎岖。记得十来岁读小学时，在知青屋走廊捡到一本残缺三分之一的《安徒生童话》，是多么惊喜和神奇。读初高中时，发现村报道员偶有表扬好人好事稿子被县和公社广播站播用，报道员神情和村干部及知青们异样眼光令人惊奇羡慕，我还给村报道员代写过不少稿件呢。在白洋渡树林和老一中半月池边，我认真神往地思考过文学，金斌和吴凤庠老师的作文点评和范文朗读给过我不少鼓励。湖州三年和武义二中八年是我激情燃烧的文学爆棚时代，如果擎着文学火炬一路前行，我是完全可以拿出点象样的文学成绩的。
阅读沈方近作《负疚》，我比沈方的负疚更多，“想做的事从来没做成，而所做的又无一不是徒劳的准备”仿佛说的就是真真切切的自己。2013年圣诞节，沈泽宜老师在肠癌复发养病中，读我重拾诗笔涂鸦，当即给我写勉励短信：“子和，我已经第三遍读你的诗了。你能重归诗门，我异常兴奋，毕竟在所有语言形式中最要紧的是诗歌。可以说你是厚积薄发，半生感慨尽入其中，耐读。十多首诗中像《孤独的毛竹》、《那头老黄牛》、《下埠口的水碓房》、《知青井》、《坎儿井》都是很有味的好诗。你应该继续写，当头等大事来写，并且逐渐扩大题材领域，你会写得更好的。加油！圣诞快乐、新年快乐！沈泽宜”
面对老师鼓励负疚脸红，长期荒废虚度之后，只有回归诗神子宫继续产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