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鱼族(节选)

　　鱼虾故事都在水里厢。

　　——湖州渔歌

　　一

　　现在是一年最初的时刻

　　一切又将从头开始。

　　鳃和鰭挣脱残冬的白色阴影。

　　它说：“每一天都是龙门”。

　　透过早春的寒气

　　我看见说这话的

　　是一条鲤鱼。

　　二

　　银鱼娇小玲珑像女人的一个小小指头。

　　它们在深水里产卵

　　以与身体不相称的坚韧

　　穿梭、弹跳一道道眩目的闪电

　　瞬间跃出水的疆域

　　最终发觉仍在网里。

　　几天前的夜晚我手倦抛书

　　我看见过它们。

　　三

　　我是一位贫穷的诗人。

　　我已经三个月不知鱼味了。

　　我突然想起一位朋友嘴边念叨着：

　　“冯驩”“冯驩”而他在远处淡淡应着。

　　我清晰听到他弹铗的苍凉之声。

　　但鱼一直在我们的精神里游动。

　　那好像是一条鲫鱼有着马厩里铡刀

　　那样锋利而黝黑的脊背。

　　它用这划分我们之间的界限

　　摇头摆尾似乎想告诉我

　　“看见了吗，我在这儿呢？”

　　四

　　女人是一种较大的鲢鱼。

　　鲢鱼是一种较小的女人。

　　我为这个比喻苦恼因为小白妹妹

　　在对面忧郁地看我。

　　我一说完她就从水中消失。

　　五

　　为梦景吸引是生命最大的不幸。

　　在水面发动一场革命

　　是逆鱼与生俱来的

　　狂热的嗜好。

　　为此它们悲壮地集体逆水而上

　　而我顺流而下

　　一边读书一边寻找我的位置。

　　六

　　六月是餐鱼的天下。

　　太湖乡政府的办公电脑上鱼鳞也闪闪发光。

　　七

　　黑鱼在村子里横冲直撞。

　　它们的利齿之间

　　残留同族的声音与梦想

　　而村长正在砧板边与它们的首领对话。

　　八

　　日光下的雪。

　　火焰内部的冰晶。

　　金属枝干上的娇柔花朵。

　　清晨我从湖边走过彼此敌视的植物

　　把事物的对立发挥到极限。

　　我看见一块石头在水面漂浮

　　旁边是一条美丽的鳜鱼。

　　九

　　在远离超级市场的乡村

　　使夜晚显得曲折而柔软的

　　是河鳗。

　　它的表兄河豚认识苏东坡。

　　而它天真烂漫

　　只一个劲地问：“苏东坡是谁啊？”

　　我告诉看塘的瘸子大叔

　　我们所熟悉的事物

　　往往正是我们陌生的事物

　　他似信非信点点头。

　　草棚柱顶的马灯投下昏黄的光线

　　我们默默坐着听河鳗像一条名貴的鞭子

　　抽打水面所发出的清脆的声响。

　　这温柔的秋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