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订《读书》杂志那阵子,感觉自己十分骄傲,能将这样一份小书每月坐拥入怀,是一件高雅的事。虽然每本书只能在一小时内草草翻阅,基本没几篇能看懂,但单位保安叔叔每次将书交给我手中时的那份郑重其事,让我油然自信。他说,整个单位属你看的书最多,那个放书报的角落里都是你的,一看《读书》就知道你是一个读书人。
我有点心虚,将《读书》带上楼,摊开在我的办公桌上,让它翻开的更久一点,不然无颜见江东父老。
保安是个好人,他上楼打水,就会顺带把那些书放在我的桌子上,这样少了些面对面的表扬,也好。
有那么一阵子,书到达桌面的脚步放缓了许多,后来竟然如更年期就不来了,再后来不但是《读书》,连《收获》等等也更年期了。我有点奇怪,去存书报的角落找线索,又去问保安叔叔。
他说最近都是阿姨帮你带上楼的,她很积极呢,我要带上去,她就说我来我来。
阿姨是单位的卫生总管,我们都叫保安为叔叔,叫她阿姨。叔叔阿姨,显得我们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只有办公室主任在会议上不慎提到这个角色的时候会用“保洁员”三个字,平时他也叫她阿姨的。“阿姨”亲切,“阿姨”是一种统称,她们会换来换去,不必透露姓名。
阿姨正在她的“办公室”。那个地方我从未去过,是男卫生间,几个月前她就对全单位的男性公民声称三楼的卫生间坏了,把所有的男性公民赶到了另一层上厕所,为避免上错还加了把锁。那个屋子就成了她的“办公室”,她将自己反锁在里面,只要搞完卫生就躲在那个屋子里,没有人会关心一个阿姨在里边干啥。
我打开了男卫生间的门,看见了被阿姨改造后的模样:每个便池都被一片片纸箱挡着;便池与便池的水龙头,连接它们的是一个拖把,拖把搭在水龙头上,像是便池扎上了马尾巴;里边摆着一些“家具”,都是以纸箱为原材料的,阿姨的“衣柜”,阿姨的“桌子”,她的衣服都洗晾在靠窗台的竹竿上。这时闯进来一位男性公民,感觉这件事对他造成了一些污辱,他连呼带跳地跑出去,快来看哪,我们的卫生间!仿佛在喊救命。
而我的《读书》,我的《收获》,那些未能如期而至的杂志此时都在她的“书桌”上,它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突然闯入的公民,而它们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我。
这些书太好看了,年轻时我也很喜欢看书呢。最后一个字语调上扬,有对自己的赏识在里边。阿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有点热泪盈眶,仿佛天上掉下了一位知音。
现在全单位都知道卫生间被阿姨改造成了“书房”,男性公民要夺回他们如厕的权利,办公室开始总结阿姨的卫生清洁程度已经明显下降,还有她在“书房”里谈恋爱聊电话煲的事。
原来她是一位单身离异女性,身边不乏追求者,有一回那位勇敢的追求者还在食堂门口跟她袒露心声,大致意思是我们一起过了吧,我会对你好的。内容相当于求婚。我们从三楼的窗台望下去,都责怪那男的不带几束鲜花,否则能让婚事更顺利些。为了满足大团圆的结局,连男性公民也将宿怨放下,希望她能从了他。
她愤然离开,丢下了那位勇敢登门的公民。她说他衣领子太脏,没有房子,还有个女儿要上学等等。总之,她给自己找了好多不能从的理由,每一条理由都充分说明她的眼界还是高的,宁缺勿滥。也是,看了那么多书,嫁人当然不能草率。
我忽然发现她的身段还是苗条的,背影还有徐娘的丰姿,她每天的衣服都是合身的,不肥不瘦,搞完卫生她都要换上洋气一点的衣服,那些工作时穿的衣服,她是不会将它们穿出门的。她有时候还会走过来对我十多年前的裙子赞赏几句。而那位衣领子黑乎乎的男士确实有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办公室找她谈话,说她不把工作放在心上,搞卫生的时间远没有“独自办公”的时间长,言下之意是工作的时间比不过恋爱的时间,办公室把她利利索索就给辞退了,后来他们长了个心眼,换上不用谈恋爱的阿姨,搞卫生不需要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