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国江
一部塑造反映发生在武义后闻名全国的“后陈经验”影片《漂亮的村事》在武义华夏影院上映，作为当初“后陈经验”的亲历者，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观看了这场电影。
影片中“陈后村”演绎的事，把我的思绪带回了2004年时的场景。当时，本人任中共武义县纪委宣教室主任。记得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年代。全县工业经济大干快上，工业园建设如春天的竹笋破土而出蓬勃发展，县城周围城郊农村的大片土地纷纷被征用，许多城郊村从”一穷二白”一下得到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元的土地征用款。在巨大的财富面前，如何分配处置及使用，成为当时掌握村庄权力的村干部与村民产生矛盾的焦点及导火线。因为没有健全的制度约束，有的村高额土地征用款被村干部肆意挥霍，光招待费有的村一年达到十几万元或二十多万元，有村书记、村委会主任也配上了村集体买的小车，村民只分到屈指可数的钱款。土地征用村普遍出现了反映村干部问题成群结队的“上访户”，当时全县状告村干部的信访量占县纪委信访量的65%。村干部与村民矛盾严重激化，有的甚至产生敌对的局面，产生了所谓的“烂村”，严重影响了农村工作的开展。根据群众的强烈反映，县纪委积极出动，查处了一批农村贪污腐败干部。但最终查处的结果不能让人满意，似乎农村村干部腐败现象像割韭菜样层出不穷、屡查不止。当时县工业开发区的所在街道白洋街道更是重灾区，全街道共有49个村，2003年就查处了5个村的主要领导，占全街道的十分之一强。2003年底，白洋街道的主要领导到县纪委找纪委书记骆瑞生，主动要求县纪委进一步深查，把有问题的村都查光，查光之后让县纪委帮忙出点子如何加强村干部的廉政建设，防止“好干部”又变成“坏干部”。当时的县领导也意识到农村腐败问题的严峻性，群众的上访让他们头疼，但想下猛药又苦于没有好的方子。时任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骆瑞生在年底前县纪委的全委干部会议上，向全委布置了一项工作，让全委各室思考在下一年度如何抓好农村廉政建设问题，让村干部不去腐败，减少村民上访。这次会议就成为了后来闻名全国乡村治理经验“后陈经验”的发端。
2004年春节过后一上班，作为县纪委担负主抓全县党员干部廉政教育职责的我，就开始思考书记布置的这一问题，思考为什么当初群众认可、组织信任的村干部，为什么最终会变成不受群众欢迎、搞腐败的干部？我对县纪委的查处、宣传教育工作也进行了反思，但不得要领。我觉得有必要对这个问题开展深入的专题调研。于是，我向纪委书记主动请缨，要求到相关村开展这项调研。骆瑞生书记马上同意了我的这个要求，并要其他科室的人协助。我于是马上着手到了六、七个乡镇二十多个村开展调查。通过调查，我发现村干部的腐败问题是由多方面的原因造成：如乡镇对村干部日常教育不足，重工作轻监督教育；村干部法纪意识淡薄，办事有法不依；制度建设存在漏洞，让人有空子可钻；等等。期间，我把白洋街道后陈村作为调查重点。后陈村属当时发生腐败问题的重点村，此村在城乡结合部，随着全县工业经济的迅速发展，该村大片土地被征用，得到土地征用款1000余万元。但该村村干部将土地征用款大部分不分给村民，村干部用钱铺张浪费，一年村集体招待费10余万元，有群众反映有的村干部家中的买门锁的钱都拿到村里报销。2003年，主要村领导因经济问题“落马”被查处，干群关系十分紧张。在白洋街道的支持下，我准备与街道纪委共同在后陈搞试点，搞一个“村干部廉政工程”活动，措施包括健全办事规章制度，建立每月党员干部教育学习日，加强乡镇对村干部的监督等等。当县纪委书记骆瑞生听了我汇报后，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规章制度大大小小事实上已制订了不少，但是没能很好落实。素质好的村干部会按规章办事，腐败问题就会少一些；素质不太好的村干部就会把制度扔在一边不执行，这样就会产生腐败。关键要有人去落实。他要我继续在这方面动动脑筋。另外，他指示规章制度要精而少，抓主要问题；要简单明了，老百姓容易记。顺着骆瑞生书记的思路，我又开始更深一步的思考。我觉得，要让制度落实还须有人专门监督，但个体的监督历史经验已证明并不可行，如村里的反对派上访户等都是事后的监督、矛盾激化后的监督，并且个人的力量势单力薄，弄不好还要受到村干部掌握的公权打击报复。当时，对这个问题，全省各地也有在探索，如台州某地在村里建立“廉情监督站”，以回乡老干部组成监督组织，负责日常村干部廉洁问题的向上反映；余杭地区实施“民情恳谈会”作为村两委办事过程中征求村民意见的程序。但这些都没有达到主动参与监督和有效监督的程度。但这几个案例启发了我，那就是必须要有专门的组织来开展监督，他们必须依靠全体村民的力量。我与骆瑞生书记的秘书、县委办的叶杰成的讨论后，我提出了第三委的思路，即建立村务监督委员会，负责落实各项制度的监督工作。他们须不是两委成员及村文书、会计等人员，并且由村民推选产生，只向村民负责。骆瑞生书记再次听了我的汇报后，十分肯定，并决定马上向县委汇报后在后陈村搞试点。
可是向县委汇报后的情势不容乐观。据骆瑞生书记后来透露，当他在县委会议上提出此项工作打算时，遭到多人不同意见的质疑与反对，反对的理由主要有五：一是监委会的成立于法无依据；二是县里的工作主要依靠对象是村两委干部，对他们进行监督后，使他们工作处处受制，影响工作积极性，将导致工作不好开展；三是党支部是领导中心，党支部书记说了还不算数，将会动摇党的领导地位；四是监委会照样也会被同化，将会由村两委主要领导两个人的腐败变成三个人的腐败；五是监委会的成立会增加村里干部人数，增加村民的经济负担。骆瑞生书记当时深感压力很大，此项后来被证明意义重大的改革差点胎死腹中，但幸亏当时县委书记金中梁给予明确的支持，他表示支持在后陈村搞试点，并以县委的名义去搞。当时正值金融危机，工业经济不景气，他认为在工业不太好搞的形势下，应该回过头来多做一些强基础的工作，趁这个机会抓一抓农村干部的廉政建设问题。于是，在县委书记的强力支持下，县委统一了认识，决定以县委的名义派驻试点工作组在后陈村搞试点。在骆瑞生书记的指导下，我负责拟好抓住主要问题、简单明了的两项关键性监督制度——《村务监督制度》、《村务管理制度》，交由试点工作组讨论，并征求了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以及民政局、司法局、白洋街道、后陈村等部门、镇村的意见，吸收各方意见后正式定稿交由后陈村村民代表会议通过。其中，《村务监督制度》主要规定了村务监督委员会的产生和组成、监委会职能、村民代表会议制度、村务公示制度、听证制度、村干部述职考核制度等；《村务管理制度》主要规定了村集体资产管理、村财务管理、其他事务管理等制度。规定监委会行使监督职权的独立性，对村民代表会议负责；规定村民代表会议经村民大会授权，作为行使村民自治的最高决策机构，凡涉及村民关心的重大问题的决策均由村民代表会议表决。2004年6月18日，在县委下发《关于开展完善村务公开民主管理试点工作的通知》，并建立试点指导组进驻后陈村后的第15天，后陈村召开村民代表会议，通过了“两项”制度，产生了首届“村务监督委员会”，标志了日后在全国基层民主建设中产生巨大影响的“后陈经验”的正式诞生。2005年6月17日，时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到后陈村视察调研，他对“后陈经验”给予了充分肯定。2010年武义“后陈经验”产生的村务监督委员会制度被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采纳，正式写入法律并在全国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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