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钦
“小孩望过年”,这里的“望”就是盼望。在我们老家武义柳城,这句话常常用来比喻非常期待某个日子或很想得到某样东西。
掸 尘
我记忆中的过年,都从掸尘开始的。
当父母对我们说“今天不去田畈,家里要掸尘了”,我们的心就开始雀跃了——过年就快到了。
我们兄妹3个高兴地和父母一起,把家里的瓶瓶罐罐搬到天井,父母把桌子和床用塑料布盖起来,戴上斗笠,用一根小竹竿扎上小竹枝,刷刷刷地把屋檐下、楼板下和板壁上的灰尘、蜘蛛网都扫下来。我们兄妹就拿抹布擦洗小物件。
那时候我们老屋住着七八户人家,有时好几家同一天掸尘,整个大堂和天井堆满锅盆瓦罐,十来个孩子叽叽喳喳像一群小家雀聚在一起,不时传来东西翻倒破碎声,父母亲的呵叱声,爷爷奶奶的呵护声,哥哥姐姐们幸灾乐祸的笑声,再加上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热闹极了!
做新衣
掸尘后,大人们争抢着把裁缝师傅请到家。小孩心中最盼望的过年新衣服,就在裁缝师傅手中一件件完成了。
有一次,裁缝师傅把一件草绿色、四个兜的“军装”做好,让我试穿,我拿着一把木制的驳壳枪,穿上绿“军装”,犹如将军般的神气。裁缝师傅让我脱下时,我真是一百个不情愿。
有一年,裁缝师傅特别忙,在我家做了一两天,又去别人家了,还把没完工的衣服带回家做,到了年三十晚上都没做好。我们兄妹几个吃了年夜饭,就心急火燎地守在裁缝师傅家,生怕新衣服不能完工。
焦急地等到夜里11点多,新衣服终于做好了,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拿着新衣服,一路蹦跳追逐回家,老街上留下了我们的笑声。
切 糖
腊月二十前后,家家户户做冻米糖。这又是一个令小孩子开心无比的日子。
一大早,我家灶台的大锅就开烧了。我负责烧火,屋檐挂着粗粗的冰挂,我坐在灶台旁,浑身暖洋洋的。整个厨房热气腾腾,弥漫着糖味和烟火味。
傍晚时分,舀一勺糖油倾斜着慢慢倒下去,晶莹剔透的糖油连成一片,薄薄地挂在勺边,糖差不多熬好了。我们兄妹迫不及待地拿着小碗,让父母给我们盛上一点,学着父亲的样子,用小调羹轻轻地舀一勺,慢慢地往下倒,金黄透亮的糖油挂在小勺边,舔一舔,真甜!
吃过晚饭后,隔壁的大人们都来帮忙了。经验丰富的伯伯掌握火候。这时要用碎柴烧了。伯伯说火要旺,我就加把火;他说好了,我就赶紧用铁锨把火灭了,不然糖油太老了,糖就太硬了。
年轻力壮的叔叔们负责擀糖,一手好刀工的姑姑婶婶们便“嚓嚓嚓”地快速切糖。
大家边干活边聊着,今年的收成如何,哪家儿子姑娘找对象了,谁家媳妇生了个胖儿子……厨房里挤满人,充满欢声笑语。
第一锅冻米糖切好后,奶奶便热情地招待大家吃糖,我们个个吃得嘴都甜腻了。
杀年猪
养了一年的猪,这时到了出栏的时候了。父亲提早去供销社登记。等供销社通知第二天可以杀猪了,我们兄妹兴奋得睡不着觉,商量着第二天早点起来看杀猪,馋得梦见吃肉,口水流了一大摊。
第二天天没亮,我们就跟着父母起床了。到了厨房,看到杀猪的圆德师傅已经把一大锅水烧开了。
那时老家民风淳朴,一般人家夜不上锁。圆德师傅也是个怪人,早早来到我家,也不叫主人家起床,自己先把一大锅水先烧开,再叫主人家起来。这也是我们村的一个趣谈。
几个大人七手八脚把大肥猪抬到由两条凳子和一个圆桶组成的临时杀猪台上,圆德师傅在猪脖子上捅了一刀……猪倒挂到靠墙的木梯上,圆德师傅用刀刷刷刷地把猪毛刮干净,割下猪头,砍下红头肉,然后开膛破肚,取出猪下水。
红头肉割下来后,我就跑着提到厨房,母亲正等肉下锅,抓紧烧好招待杀猪师傅吃饭呢!
圆德师傅上桌吃饭时,我们兄妹也端碗盛饭,每人分到3片肉和1勺猪血,高高兴兴地坐在厨房门口,享用难得的荤腥。那白里带红的红头肉,肥肥腻腻,咬一口,满嘴油,好不爽快!
长大后才知道,红头肉是猪肉里最不好吃的。可那时一年难得见几次荤腥,我们觉仍得美味无比。而且那时红头肉也不能割太多,猪肉要完整地卖给供销社,我们要吃肉,必须经供销社过秤后才能买回来。
备年菜
腊月廿六白天做豆腐,晚上煮年菜。
年菜就是在一口大锅里,一层放整个的萝卜,一层放整个的毛芋,一层放大块的豆腐,一层放整颗的青菜。层层叠加,煮好后装到缸里。吃的时候装几碗,加上除夕煮猪头留下的羹汁,一起在铜锅里炖,那就是我们的美味火锅了,可以一直吃到正月十五以后。
腊月廿七蒸发糕,用洋红在上面写上福字,寓意来年大发。那些天我们小孩每天都可以敞开吃,吃得肚子圆滚滚的。
腊月廿八、廿九晚上,家里买了红纸,我拿着红纸请村里的陶老师写春联。我把陶老师写好的春联放在火钵上烘干,高高兴兴地拿回家了,除夕张贴在门上。
年夜饭
终于等到大年三十了!那只让我们不知流了多少口水的猪头,终于从楼板下的木勾上摘下来。父亲把猪头和头天刚杀的大公鸡一起下锅烧熟,装在木盆里,端到大堂祭年了。
祭完年,猪头重新下锅煮透后,父亲把猪头捞出,放到砧板上,盼了一年的重头戏——撕猪头终于上演了:猪头热气腾腾,烫手,父亲一手掰着肉,一手掰着骨头,用力撕下一大块热腾腾的猪头肉,又撕成三块,我们就在一旁大快朵颐了。
等父亲撕下几块骨头后,我们每人拿着一块大骨头啃起来,整张脸都吃得油油的。
吃了猪头肉后,再用煮猪头的卤汁煮豆腐丸,几个比鹅蛋还大的豆腐丸吃下肚,我们的肚皮都要撑破了!
午饭后,早早地开始拜太公了。我们跟着爷爷拿着烛台到路口,点了香,学着他念念有词地“接”各位祖宗太公太嬷回家吃隔岁(宣平话,吃年夜饭叫吃隔岁)。拜过太公之后,就欢欢喜喜地吃隔岁饭了。
年夜饭,我们小孩可以敞开吃,平时严肃的爷爷也放任我们抢自己喜欢的菜。吃完后,爷爷和父亲笑眯眯地给我们发压岁包,我们就揣着红包,欢天喜地出门找小伙伴玩了。
有时除夕晚上村里的剧团做大戏,我们就跑到化妆间看那些熟悉的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们打扮成各种漂亮的角色,或跑上戏台看戏,或在戏台下的人群里钻来钻去……玩够了,玩累了,才在父母呼唤喊声中,恋恋不舍地回家。
正月初一,兄妹几个早早兴奋地醒来了,催促父亲起床开门放鞭炮。老家的习俗,正月初一是男人起床开门,男人烧饭,女人在这天可以睡个懒觉。
我们穿上新衣服,伴随着急促的鞭炮声,穿着新衣新裤新鞋新袜的小伙伴们从各个家涌出,打闹,追逐,那欢笑声穿透老屋的瓦楞,飘过村前的翠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