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户人家3间六七十平方米的住房是新建移民村的基本居住格局。因此,一间房铺三四张床,父母和几个孩子同睡一间房那是普遍现象。因为房子小又少,灶台连猪圈厕所,餐桌底下关鸡鸭,是大家的共同特点。父母跟小儿子、小女儿同床,兄弟同床,姐妹同床,或兄妹同床,姐弟同床都是司空见惯。最最不忍心又无奈的是,谁家老人过世,因为根本腾不出房子停尸,所以好多老人死后不能在家坐中堂,人死了就在村边的空地搭铺停尸,敛棺下葬。
当时全村人合用一口水井和一口水塘。由于刚来时不熟悉这边的水文地理,不知道“龙脉”在哪里,就匆匆地在村前水塘边挖了一口深不到6米的水井作为饮用水。因挖井工艺落后,心墙土打得不结实,水塘水漏到井里,雨天污水倒流水井,甚至漫出井圈。水井边上的水塘,是全村人洗衣、洗菜、洗澡、洗脚的唯一去处,只是稍微分了一下区块而已,这边洗衣、洗菜,那边洗澡、洗脚。生活用水已是如此,生产用水更是紧张。田间用水走的是别人的水渠,用的是别人的水塘。平时好说话,到了夏季大旱天,水源紧缺,抗旱就得抢水了。到70年代“学大寨”高潮时,村里发动群众兴修水利,挖了两口小山塘,用水紧张问题才有所缓解。
因为新建人贫穷,当时的一些武义人是不会跟新安江移民通婚的。刘淳生(化名,恕隐去真实姓名),1968年,23岁,英俊潇洒,风华正茂,为人忠厚老实,能干肯吃苦又有文化,在来武义的三年时间里,与邻村的21岁的小何姑娘,产生了爱慕之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淳生与小何姑娘相爱的事,终于传到双方父母的耳朵里,双方父母知道后,更是火冒三丈,竭力阻止。男方父母说:你如果娶了武义的“小妖精”,就断绝父子关系!女方父母说:你倘若嫁给新安江的“贼”,我就死在你面前!就这样,一对深爱着对方的青年男女的爱情,竟毁在了自己亲生父母的手上。比起刘淳生,刘永富算是最幸运的了,时年31岁的刘永富,竞娶了19岁的三角店姑娘,原来早在1965年,刘永富来新建造房子时,两人就已相爱,私定终身了,虽然好事多磨,可刘永富还是荣幸地做了第一个武义人的乘龙快婿。
新安江人习惯上冬天屋里有火塘,所以经常到邻村的封山上盗砍柴火,引发纠纷或大打出手甚至引起两村械斗事件,时有发生。因为以前住在山里烧惯了好柴,而来武义分给他们的都是荒秃山,除了茅草根本没几根好柴,于是村人只好到附近封山区砍伐棍柴、树桠。可是到封山砍柴是要罚款挨批斗的,但新建人被抓到,扣下柴刀、绳索等工具时,还会跟护林员吵起来,并蜂拥而上,把护林员围起来,强行抢回砍好的柴火、工具。
移民村的土地面积是有限的,属于村民自留地更少,一个人口3把(约33平方米),都是一家挨着一家,没法扩展,也没有田头地角可以扩种。可生产队分的稻谷不够吃,总要种些杂粮补充。新建人就到邻村的荒山上开垦种粮。好在三角店、三板桥、五一塘等邻村的干部群众同情移民生活不容易,在处理纠纷时,都会网开一面,让他们占点小便宜。
新安江移民在刚迁到武义的几年里(六十年代后期),如果某个移民村跟当地村发生摩擦,他们就会串联武义24个移民村甚至金华、兰溪的同乡移民,集会声讨,持械声援。当年政府为了平息此类事件花费的精力可谓不少。当然,新建村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可是,也有一次因小孩在割猪草时误割了邻村五一塘一个生产队的草籽(紫云英),被五一塘人发现并扣下了篮子,还要罚款2元的事,差点引发了两村的一场械斗。时任公社书记的方恩信,深夜起床,亲自主持调解了这次因小孩误割草籽导致差点引发械斗的重大事件。方书记严厉批评了新建移民在子女教育方面的失误,要求新建人改变观念,融入武义,不要孤立自己,同时,也教育五一塘人要以博大的胸怀,包容新安江移民,体谅移民生活的艰辛,尽可能的帮助、支援他们。双方当场握手言和,表示今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改变穷山恶水
人穷、山穷、田穷“三穷”的新建人,在找到自己贫穷的症结所在后,不再封闭自己了。学习别人、改造自己,成了当时新建人的一种精神风貌。
人穷是因为没有经济来源。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批资本主义倾向的年代,聪明能干的新建人被捆住了手脚,能工巧匠也只能呆在家里受穷。三中全会后,上头的政策开始有些松动,新建人看准了机会,跳上了田埂。刘华道是个箍桶匠,他是新建村第一个挑着箍桶行头,走村串户吃手艺饭的人。虽然,每天只有1元8角钱的工资,可比生产队劳动一天挣三四角已经强了很多。除了每天要交回生产队三四角钱买工分、分口粮,自己每天还攒了1元多。一年下来,有四五百元放腰包。刘华道成了新建村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有打铁出身的刘武根,虽说当时只有十八九岁,却是在行的老手了。16岁那年,初中刚毕业的刘武根,勤快、好学,打动了师傅的心,破例地收了他为自己的小徒弟。三年不到就出师,师傅也没留他,而是鼓励和帮助他自立门户,另起炉灶。果然,刘武根生意是越做越红火,收入自不在话下。一人带一人,一户带一户,新建村的个人收入提高了很多。
1974年,同是移民村的余家村,在荒山上栽种茶叶大获成功。1976年10月桃溪滩公社开发社办万亩茶园工作如火如荼。新建村也有荒山200亩,改造荒山治穷!时任大队支部书记的刘国腾,在支部会上提出开发馒头山栽种茶叶。说干就干,大队组织了“民兵突击队”、“铁姑娘突击队”,说是要继承毛主席遗志,化悲痛为力量(时值毛泽东逝世不久),还打出“大战三十天,拿下馒头山”的雄壮口号。仅用28天时间,就把200亩光秃山掘了底朝天。平整起垄,开沟施肥,村支书运来了茶叶苗,请来了公社里的茶叶技术员,种下了茶叶。大队抽调10名青壮劳力,成立“农科队”,专门负责管理茶园,终于在第三年喜获丰收,使当年的社员分红提高了近一倍,大队也终于有了自己的集体经济。就因为新建村种茶成功,1979年,大队干部还代表桃溪滩公社,参加了县农业学大寨群英大会,受到了县领导的表彰。
治理改造冷浆田,其他移民村已摸索出了一套整治办法,那就是田外挖深沟排水,田内撒生石灰暖土。新建人效仿了这种做法,果然收到效果。他们从供销社买来大量生石灰,对所有冷浆田进行大面积施撒,改良土壤。连续几年施用生石灰,原来的冷浆田不再出冷水了。新建人看到了希望。可贫瘠的土地,满畈的杂草,新建又该怎样改造呢?聪明的新建人从民谚“田瘦长草,田肥长苗”中悟出了道理。烧草木灰肥田,一举两得,既能消灭杂草,又能松土肥田。炎炎夏日,他们劈草泥(就是把杂草连根带泥削起翻晒)、割杂草、烧制草木灰;割蕨草(俗称大叶狼衣)、叠闷堆,大积土杂肥;还发动群众,出栏肥,附稻苗,增加钾磷氮。数九寒天,他们冒风雪、顶严寒、挖深沟、排冷水,确保绿肥长势(即草籽),来年翻耕覆盖肥田。土法上马,科学有效。昔日的“冷浆田”、“讨饭垄”,通过新建人的辛勤改造,终于变成了土地肥沃,旱涝保收的高产田。
随后,还陆续办起了茶叶加工厂、粮食加工厂等多家村办企业,从根本上改变贫穷落后的旧新建。
抓住机遇
2001年9月,全县进行区域调整。原桃溪滩乡并入了壶山街道,黄龙工业区应运而生。工业区的建立,需要征用大量的土地,而新建村的大部分土地正在工业区规划之内。征与不征,村民意见不一,反响很大。征,意味着新建村从此就没田地种粮了,不征,工业区还怎么建?再说,为了建设新安江水库,新建人连祖辈居住的老家都贡献了,现在还在乎这几亩薄地吗?为了大局利益,大多村民更倾向于后者意见。
然而,每个新生事物的诞生,总会有赞成和反对的两种意见分歧。年长的村民说:万事可以丢,唯独田地不能丢,种田万万年啊!年轻的村民说,面朝黄土背朝天,小打小闹种田富不到哪里。也有人说,经济建设是大局,发展经济是硬道理,只有大河水满了,小河才会有水流。一时间,各种议论风生水起,众说纷纭。
2002年5月,新一届村两委走马上任。新当选的村党支部书记刘永良是个见过世面、有经济头脑的年轻人。新班子在他的领导下,很快进入角色。
5月26日晚,刘永良与村委会主任刘汉成并肩走在村前那片待征用的田野上,感慨万千。对刘汉成说:“走,回家,马上召开两委会,统一意见。”此时已是深夜11时多了。
村两委成员很快叫齐了,刘永良对大家说:“今天这么晚了叫大家来开会,主要是讨论土地征用和政策处理的问题,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我作为书记,先谈一谈自己的想法。”刘永良就事论事,结合自己近年在外闯荡的经历、见闻,讲了工业区的建设对周边村庄带来的效应,讲了土地征用后,村民的生活出路的设想。最后,刘永良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在我们这一届村两委手上,错失这次机遇,将是对全村人的犯罪。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将成为千古罪人,既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后代。”会议还决定,第二天晚上就召开全体户主会,作进一步的动员。
户主会可没有两委会那么顺利。会议一开始,正如所料,征与不征的两派意见激烈地对峙着。谁也说服不了谁。时年60岁的村民刘某是第一个持反对意见的,他说:“1960年做水库,就是因为把我们的田地房屋淹了,我们才背井离乡来到武义,给我们最瘦的田,最荒的山,这几年刚刚好起来,吃饭、烧柴不要求人了,你们又要把土地卖了,难道还想要我们再移民一次吗?”新建人当初来武义的时候,除了国家当初给他们每户盖的几间低矮房外,真的是一无所有。老年人的这种担忧也不无道理。可是,新建人如同武义其他24个移民村一样,通过几十年的打拼摆脱了贫穷,已融入到武义人当中,特别是年轻人,和武义人打成一片。终于感化了老年村民,户主会僵局被打破,两委成员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见时机成熟,村干部拿来已经起草好的决议,让全体户主签字。这时,刘永良将昨晚村两委研究的村发展方案,趁这签字的间隙,又向大家描绘了一遍,包括利用土地征用费造村标准厂房,再用厂房租金保障村民口粮,让大家享受城里“居民户”待遇,不耕田、赚大钱,不种田、吃饱饭,说得大家喜笑颜开。不一会功夫,全村户主都在征地同意书上签了字,会议收到了预期效果。更难能可贵的是,新建村至今为止,已征用了全部的田地和山地,并无一人因土地征用问题上访。
走向富裕
现已被工业园区包围了的新建村,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吸引着外地客商的投资创业眼球。宣平人饶伟平,是第一个看上新建这条“商业街”的,他租下四间临街民房,开“伟平超市”,开业4年来,饶伟平的生意是越做越大,雇请了3个营业员还是忙不过来。王宅镇红卫村的何卫娟是个刚从杭州师范学院毕业不久的幼儿教师,之前曾在义乌市一家一级幼儿园任教三年,她也看中了新建村开办幼儿园,年轻人办事利索,没几天功夫,幼儿园就开园了,名曰“星星艺术幼儿园”。开园第一天,周围企业的农民工就带着自己的子女,排队登记注册,报名时间不到半天就已爆满。安徽籍女子陈晓琴,2008年随丈夫一起来到黄龙工业园打工,原有美容美发手艺的陈晓琴,见整个黄龙工业区竟然没有一家理发店,回老家搬来了做美容美发用的设备工具,在村里租了间房子,“晓晓理发店”就开业了。
外地人在新建村落地生根、创业成功的实例,启发了新建人。老村长刘汉成、民兵连长刘社文几乎同时开出了两家夫妻快餐店。两家人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却也不亦乐乎! 20刚出头的刘晓龙,原本在县城一家饭店当厨师,收入也算可以。后与父亲合计买叉车搞装卸的事,父亲很支持。第二天,父子俩就到义乌花8万元钱,把一台崭新的4T叉车买了进来,从此开始从事装卸服务,由于刘晓龙每趟比别人少收30~40元的装卸费,企业老板都愿意叫他干。一台叉车根本来不及。第二年,又买了一台,还雇了一个帮工。到2010年9月已经有了三台叉车。今年66岁的刘华道,早在黄龙工业区开发的时候,就看中了企业绿化这个空档,租田种起了花苗木,也收到了很好的效益。
2006年,村里投资100多万元,进行村庄整治。根据规划,需要在村口建一休闲公园。公园选址正好是刘发社和另几户村民的菜地及毛竹林,还有几棵果树,刘发社家的一间茅房也在规划内。村干部上门做工作时,几户村民都表示,村里办公益事业,我们应该支持。第二天,他们都自觉地收割了未成熟蔬菜,砍掉了果树毛竹,拆掉了茅房,几户村民没向村里多要一分钱。在公园建设中,周边好几户村民家门前被挖得坑坑洼洼,还堆满了砂石料,带来了很多不便,可村民没有一个冲施工队发过火,就连牢骚也没有一句。施工队的一位师傅说,他们做过好多的村庄整治工程,没见过像新建村这样通情达理的村民。公园工程在全村村民的配合支持下很快竣工。新建好的村公园,环境幽雅,池塘上造有九曲桥和六角双层亭阁——聚恩亭。亭的石柱上,还写了一付楹联:“精忠报国背井离乡千岛湖,勤俭持家安居乐业新建村。”
2008年冬天,根据上级工作部署,在新建村开展出租房屋登记发证和外来人口普查工作。新建村的出租户很开明,他们说,没有工业区的开发,就没有这么多的外地人租住我们村,我们也不可能将空房屋变成钞票,这点工作应该配合。出租房的登记发证工作,要求出租户对不符合要求的房屋进行改造后才能出租,新建人没有半句怨言,按照上级领导和消防部门的要求,重新进行装修改造,达到出租房标准。
2009年10月,新建村仅剩的12亩土地也将转为工业用地被征用。虽然村干部早有心理准备,在第一次土地征用时就已将全村的土地收回村集体所有,并将暂时未被征用的这12亩地,承包给村民刘汉成、刘华道、顾岁茂种植苗木。现在,苗木长势很好,可近年苗木行情大跌,出现滞销,致使他们没有及时地把这些苗木处理掉,迁移已不可能,因为新建村一寸土地也没有了,那么这次土地征用给他们带来的损失,会不会影响他们情绪而反对征用呢?刘华道似乎看透了村干部的心思,他主动找到村干部和街道工办的同志,诚恳地说:“园区开发,土地征用,我们举双手支持,再说,苗木卖不掉,是我们自己运气不好,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们会同意的。”有了刘华道的这句话,街道工办立即与三户村民清点了苗木数量,并按相关规定给予青苗补偿。可要他们领青苗补偿费时,他们又说:“你们现在还没有进场填基,我们暂时不领这笔钱,如果这期间把苗木卖了,街道就不用补偿了。可到了2010年8月,工程队进场填基,把苗木全给填埋了,他们也没有急着领钱,更没有因为没拿到钱而阻挠施工。
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近50年过去了,昔日新建人和所有的新安江移民一样,承受了令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可是,他们没有被苦难所压到,更没有怨天尤人,一蹶不振。在这几十年里,倔强的新建人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以超人的气度,抢抓机遇,实现了神话般的大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