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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烽火连年》节选

2018年01月26日 09:07:57  武义新闻网  网友互动交流  字体:

  下雨的樟树

  第一章:荷琳出生

  (接1月12日6版)大家听童华清讲日本人打战:

  日本人打战非常凶猛,我们打战目的是拖住他们主力,防止他们消灭苏联。日本要想消灭我们的国军是不可能的。浙江这次战争打得非常辛苦,日本人就像掉进泥坑里,兵力消耗了,时间拖掉了。为了整体考虑,我们浙江、江西损失都很大,部队伤亡也很严重,但是中国战争拖住了日本百分之六十兵力。日本要在中国取得胜利不可能,特别是美国出兵,这次轰炸日本许多城市,日本后方受到严重破坏,他们在前线就会不安心打战。

  乡亲们虽然不太听得懂童华清讲的大道理,但是看得出,童华清眉宇间信心百倍,大家就异常兴奋,但是他们很难理解童华清说的国共两派之间的内战。

  4

  童荷琳从小到现在听惯了哥哥、姐姐说起父亲在上海和打战的故事,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穿军装的父亲,内心还是怕,觉得亲眼见到的父亲更陌生。她始终没有叫父亲,在父亲身边怩忸不安,直到童华清把她紧紧抱过来,端详她,摸她,她却使劲地挣脱,急着从父亲身上逃走。荷琳平时很会说话,这时,一句话也没了。

  母亲舒湘燕忙这忙那,忙着找凳子、泡茶、招呼乡亲们。

  当母亲舒湘燕在厨房给父亲童华清烧鸡蛋面的时候(鸡蛋面:客人上门或者亲人从外面回家,家人就要连壳煮一双鸡蛋,烧一碗面条或者粉干给客人或者亲人吃,这是当地招待客人风俗,放碗底的鸡蛋一般不能吃掉,如果是重要客人或者亲人,主人会在你吃时趁你不注意,用筷子把你碗里的鸡蛋夹成两半,这样你就只好吃掉了,这是主人对客人最客气的招待方法。),荷琳在厨房一直陪着母亲,自己独个儿在一条靠墙的木凳子旁玩,并且不停地问母亲:

  “妈妈,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怎么烧面条呀?”

  “爸爸回来了。你高兴吗?”

  “不高兴。”

  “妈妈,你烧面条给谁吃啊?”

  “爸爸啊。”

  “妈妈,他就是爸爸吗?我怎么没有见过呢?”

  “傻瓜,当然是爸爸,你应该和爸爸在一起,你这么大了,看见你,他会很高兴的。”

  母亲非常开心,满脸笑容。

  “我一点都不认识他。我怕他呀,你晓得否?”

  “爸爸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经常吵着要找爸爸吗?!”

  舒湘燕慈祥地冲女儿一笑,心头也升起一阵怜悯,转而很快又平静下来,今天终于见到了丈夫,心头就宽慰许多,哪怕丈夫吃完面条就走,她已经心满意足。

  “可他不是我要找的爸爸。妈——”荷琳一本正经,“他不像我的爸爸。”

  “他不像谁像?”

  舒湘燕听女儿这样说,“扑哧”地笑出来。

  “妈妈,我反正不敢叫他爸爸。我还没叫他过。”

  荷琳很淘气,叫“爸爸”对她此时此刻的心里是很艰难和不情愿的。她习惯了母亲的日子,父亲只是影子。

  “怎么好不叫呢?乖宝贝,等会儿爸爸来吃面,你一定要叫,可别忘了。”

  舒湘燕久久地注视女儿,心里忽地一热转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很复杂,鼻子一酸又被今天的好日子平息了。

  童华清在家呆了二天,他有时牵着她、抱她、端详她,荷琳也会依偎父亲身旁,只是很少说话。当华清亲她的小脸蛋时,她才忍不住“嘻嘻”地笑,情不自禁地娇气地喊“太痒、太痒”。华清的胡子又黑又硬,戳得她又疼又痒,父亲问她,她才说几句,可她从来也不敢先开口问父亲。当然给她带回来的衣服、小花鞋、小发夹,她都喜欢穿在身上,象个小公主,只是不停地问父亲衣服是谁做的?什么花,却不好意思在父亲面前蹦蹦跳跳。

  童华清走后,荷琳围住了母亲:

  “妈妈,我还没有叫他爸爸过,你会生气吗?”

  “妈妈,爸爸回来,你怎么比平时又高兴又难过呀?”

  生死离别,荷琳还难以领会。

  “妈妈,爸爸的马,哪里来的?你看见过吗?” (下转第8版) □下雨的樟树

  (上接第5版)荷琳问了许多许多,问得让舒湘燕经常久久地陷入相思,欲罢不能,心里想得痛,舒湘燕会突然叫她不要再罗嗦了,荷琳睁大眼睛注视已经发火而双眸含泪的母亲,荷琳百思不得其解。

  “妈妈你怎么生气了呢?”荷琳还不了解母亲的心思。

  后来,过了几年,她也渐渐懂事,也便越来越后悔当初没有开口叫“爸爸”这件事情,心中像欠给大家一份债似的,心里总不是滋味,随着长大,她也慢慢懂得在父母身边撒娇的乐趣。她暗暗下决心,等到父亲再次回来的时候,一定要亲亲切切地甜甜地叫一声“爸爸”,搂着他的头颈,爬到他的背上,拖住他的大手,抱住他的双脚,叫爸爸讲好多好多故事。

  一段时间,荷琳每每上床睡觉的时候,想着想着就会情不自禁地叫“爸爸、爸爸……”,她会自己一边叫一边笑。她很内疚很自责,后悔自己没有给父亲带去欢快。为此事,她都偷偷哭过好几次,连荷蓉也很难摸清她脑子里想什么。父亲走后,荷蓉常常怪她不懂事、不听话,现在,荷琳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确实不乖啊”!

  在农村,只要有亲戚客人来,大人都要拖上小孩到客人面前叫一声才放开小孩走,荷琳没有叫自己爸爸,爸爸走后,心里特别后悔。

  由于打战打了多年,特别像水川这样的小村子,总共只有几十户人家,一百户还不到,贫穷,简陋、杂乱无章,这儿有粪缸,那儿有猪栏。人们都穿着单一颜色的衣服,穿上几年甚至几十年,爷爷穿过父亲穿,父亲穿过儿子穿,有人穿上新衣服,也谈不上好看难看,要谈的也不过是讲这个人长得好看还是难看。讲某某人穿上新衣服,人都神气、精神、漂亮多了,那还是几十年后的事情,苦难的生活填饱肚子是人们度日的主题,这种战争不断的生活让人们觉得度日如年,但是作为仙溪旁已经半山区的水川村,日本人不来的时候还是平静的,人们只要能吃上饭就不会感到无聊、也不会空虚、这种平静如水的生活,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大家也便没有大吵大闹,到了天黑下来,山村的一切又都恢复了生机,小虫小鸟会随着大自然尽情地优美地舞着跳着唱着,你要有心就能感觉到,这种大自然的交响乐反而使山村显得更加宁静,更加朦朦胧胧,更加和谐,这时,白天一切担心的讨厌的烦恼的东西将会随着夜幕的徐徐合上而自然消失,随之而来是儿童的好奇心和稀奇古怪的思想,儿童们从小就从长辈那儿听了无数的神话故事和传说,懵懵懂懂明白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河流是怎么回事,但这些都不是科学的,而是带有浓郁的强烈的神话色彩。

  闭塞的山村,落后、贫穷,远离尘世,生活要比城里平稳,这年头,从南到北,从左到右都是兵荒马乱,处处都有血战,和日本和共产党交锋都是不可避免的。日本投降后,内战又迅速爆发,打得猛烈,势不两立。童华清曾远征缅甸、印度支那,后又转战东北。舒湘燕一家,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中,家有亲人在外,半夜听到孤鸿哀鸣都会毛骨悚然,彻夜失眠,谁家不希望有个安宁的日子,即使吃水吃糠也不愿吃肉喝酒不安宁的生活啊!可是她哪能理解丈夫的抱负呢?童华清身为国民党军人,转战沙场,九死一生,全凭他的智慧和悟性,他报名参军参加北伐战争。他从小城闯进大上海,在上海江湖上混了一段时间后,又想方设法进日本工厂,之后又闯进军队,从一个小兵提到连长、团长、副师长,曾在七十四军军部任职,后去七十一军,最后又回到美式机械化装备师七十四师……战争年代没有人情可做的,全靠不惜牺牲,誓共存亡,碧血丹心,睿智、勇气、凶猛、战无不胜的精神支撑。时世造英雄,军人自有军人的性格,不是轻易可以改变信念的(这种经过九死一生而更加效忠党国的固执个性,使他以后对历史演变的预测偏离了一百八十度,后来的岁月里,后代们都因为他的那次行为遗憾,但他自己在年老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后悔和这种感觉,作为战犯,即使后来特赦回家,童华清也没有这种感觉)。

  作为童华清的妻子,舒湘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婚姻观念是根深蒂固的,舒湘燕从来没有要丈夫回家种田的念头。谁不希望国家安宁呢?日本人跑了。留下一片废墟,没有来得及修茸,百姓心中的凝云来不及驱散,老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平静的日子,而内战又烽火连天,这样的事情让舒湘燕怎么也想不通,兄弟相争啊。

  第二章 清明祭祖

  1

  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暮春,清明将到。祭奠怀思的气氛也日渐浓郁。童家也盼望这一天早日到来,因为每隔五年,童家都要进行大祭祖,祭祖这一天,所有在外地的亲人不管离家多远都要赶回来。童家祭祖是家族一项隆重的活动,也是孩子们最盼望最向往的节日。

  清明前夕,舒湘燕租住的屋前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桃树,深红色的桃花开得正闹时,家中收到童华清发来的加急电报:

  “清明节,回乡祭祖”。

  全家人一下子欣喜若狂。

  这时的国民政府,只要战事相对平静,都会让一些官员回乡祭祖,以不忘前人养育之恩。清明不仅仅是大人祭祀扫墓的节日,也是家人团聚,小孩走亲郊游的好日子。

  舒湘燕一家收到童华清的电报后,生活好像突然有了目标,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七岁的荷琳知道父亲要回来,整天都高兴得很兴奋,因为当初没有亲口叫一声“爸爸”,多年留下的遗憾伴随着自己一天比一天懂事而让她日渐不安,这种不安的心情积压心头一日比一日难受。现在,爸爸终于要回来了,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叫父亲,这个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她是那么强烈地渴望父亲马上出现面前,但是随着清明节的临近,这种复杂的心情反而令她胆怯、不安、疯狂、兴奋,生怕自己想得不周到。她整天不停地缠着母亲问这问那,有关父亲的过去,有关父亲的故事,她会问个不停,想从母亲大脑里全部拿过来,她都想全部装进自己小小的脑袋里。当年第一次见到父亲,父亲的言谈举止,父亲对她的关爱,她都清晰记着,并且深深刻在她幼小的灵魂深处。她此时的内心,又害怕又渴望,小姑娘的心灵兴奋得怎么也受不住,兴奋得经常失眠,就是睡梦中也会不停地喊“爸爸、爸爸。”,会和父亲说梦话,母亲摇醒她,她还很失望。

  三月初三,即清明的前一天,舒湘燕一家准备前往童华清老家,孩子们因为要出远门了,所以都很激动,荷琳更是喜上眉梢,长长的睫毛都放着光彩。

  一大早,舒湘燕就忙忙碌碌,找出几个孩子的新衣服,新鞋子,装好给童家亲戚的特产,忙停当了,又给两个女儿打扮了一番,大家都开心得巴不得早点动身,他们要赶到童家吃晚饭。午饭时间没到,他们就早早吃了中饭,吃好便上路了。

  一家人沿着乡村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走进绿色渐浓的暮春里,远看就像是一副流动的很美的风景画。

  童华清的老家童溪村,离水川村有四十华里,这对一家老小来说已经非常远,平时没有急事都不会去。

  童溪村在丽州县城西南边,村庄临丽川江而建,三面都是平原。童华清十岁时。曾经给水川村的林洞家当养儿,在水川村,童华清呆到十三岁,养父母双双去世,他只好回到老家。可是上海大逃亡的时候,他还是想回到了水川村安家,那时他的养父母因为早就过世了,他虽然还是牵挂小时候呆过的水川村,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一家人,根本无处落脚,为了生计,他就安顿武义熟溪桥头。武义县城周边村庄多,经常做戏,做戏的时候就会有人吃肉麦饼和混沌,他看到了赚钱可以维持家用。

  后来,童华清返回部队,舒湘燕回娘家,特别是荷琳出生后,终于实现了把家安到水川村,这样他在部队打战心里就踏实了。

  童华清老家的本族是很大的家族,每年的清明,本来就已经很热闹,而每五年的童家的清明祭祖简直是童溪村最热闹的日子。这个特别的日子,童华清全家都要赶回老家,和远房亲属大团圆。对七岁的荷琳来说,第一次一点记忆都没有,那时还是婴儿,现在七岁了,是一位很会思考的小姑娘。对她来说这是一次最大的节日。也是第一次出远门。

  离开水川村,乡村小路紧靠溪岸蜿蜒,小路两旁的野草就像绿飘带一样伸向远方,开始,荷琳蹦蹦跳跳,始终走在最前面,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哥哥姐姐,还经常怪他们走得太慢。河国跟在荷琳后面,母亲和荷蓉离他俩远一些,荷蓉跟在母亲身边,经常要帮母亲换换担子,担子是两只精巧的小箩筐,里面装着送给亲人的礼物。

  农历三月的小溪早已从冬天里苏醒过来,就像活泼的小姑娘,滢滢溪水,时而清澈见底,时而碧绿如玉,水声时而清脆时而柔和,薄薄的溪水越过一块块露出水面的鹅卵石,就像水会轻快爬坡似的,碧绿的水瞬间变成雪白的各种造型的花朵。

  春色妩媚又灿烂,阳光不大也不小,淡淡地从山那边倾斜在树冠上,田野里,满眼是生机勃勃,连石头缝里都爬出好几颗楚楚动人的小草小花呢,山上的颜色嫩绿嫩黄,景色丽艳迷人,岸边的柳儿已经吐出嫩芽,那种黄是如此地纯。

  头绿尾红的水鸟不停地唱着情歌是那么痴迷,一下子窜到小溪里,一下子跃到树枝上,始终跟着他们一家走,一会儿都不停下来,时而展开美丽的翅膀时而跳着欢快的舞步,又好象很妒忌这一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姑娘似的。

  草籽花盛开,像一层摊在田野里厚厚的花被子,很爽目。山上、悬崖边,杜鹃花紫遍天空。荷琳、荷蓉的脸儿都被春色染得绯红绯红。

  上一次童家祭祖是五年前,荷琳还未满周岁,没有一点记忆,也就谈不上她有没有去过童溪村,可以说今天才是她第一次去父亲的老家,也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也是她第一次需要走这么远的路。一路上,陌生的、新奇的、迷人的景色大大满足了她的强烈欲望。三月的仙溪两岸层次分明,万花妖冶,远处群山,半山腰,田埂,岸边处处是不同颜色的野花,连片的,一簇一簇的、垂挂的,隐藏的总是让她目不暇接。她不管走得多累也要拼命奔跑,小花鞋粘满湿泥也不心疼,而十三岁的河国则比荷琳还不懂事,做什么事总喜欢和妹妹比赛,两人经常会较劲,直到走在后面的母亲狂喊,发现母亲难看发怒的表情,才不理妹妹的言行,规规矩矩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装得特别老实,当母亲开口和荷蓉说话,他俩又不知不觉缠在一起了。

  他们过了一个村庄又过一个村庄,就看见一座高出路面很多的古老石拱桥,前面的小路在悬崖下,崖边很潮湿,使半边的小路也湿漉漉,石头缝里不断地渗水,岩石显得很柔和很质感,路边的酸露草、夏枯草、益母草……格外茂盛。披挂的垂枝和覆盖在悬崖上的小草及青苔,总是极富赏心悦目。荷琳的小手被河国牵着,荷琳的眼睛便东瞧瞧西看看。

  2

  “哥哥,那花好看,我想要。”

  荷琳放慢脚步,一只手赖皮地用力拖住河国,一只手往她刚发现的野花方向指指。

  “采不下来的,那么高。”

  河国顺着妹妹目视的方向,发现悬崖下盛开的紫藤花,怒放的紫藤花就像一只只小蝴蝶艳美极了,他也很兴奋,还看见紫藤花下嫩绿的杂草和宽大的箬叶及刚抽芽的小榆树。

  “我要么,你采得下来的。”

  荷琳不停地央求,牵着的小手死劲摇着哥哥的手,她又渴望又失望。

  “妈妈要骂的。”

  河国也想采花,他很快判断出爬上悬崖的路线,故意吓唬妹妹。

  “妈妈还没有过来呀?!”

  荷琳侧过头看看后面小路的拐弯处,妈妈和姐姐还没有出现,壮了壮胆,鼓励哥哥快做。

  “你在下面等。”

  河国放开妹妹的手,小心地攀住悬崖上凸出石尖,往紫藤花方向爬了几步。

  传来一阵急速的跑步声,荷琳紧张地回过身,姐姐已经站在她的前面,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荷琳惊慌得找不出理由解释,此时,如果有句谎话搪塞姐姐也可以救一救她的紧张。

  “快下来,快下来。河国——”

  河蓉气急败坏,不停地责怪他们。

  河国低头看看姐姐,丝毫不畏惧。

  “听到没有?谁叫你们摘花的?”

  河蓉还是很火。

  “出远门,怎么好东爬西爬,自作主张。河国,你高低也不顾了。”

  舒湘燕也赶到了,肩膀上挑的两只竹篾箩还摇摆个不停,她生气地盯着河国。

  河国无可奈何地停在半空,一动不动,一只手攀住树枝,一只手扶着岩石,一串串淡紫和白色的花串极显优美,就在头顶上,阵阵芳香沁入心脾,突然听见姐姐、母亲呵斥他,又无奈又懊丧,不敢再往上爬也不甘心下来,双眼看着妹妹。妹妹却一言不发,令他尴尬。

  “妹妹她要花。”

  他以征求的口吻和母亲解释:

  “妈妈,你过去也很喜欢这种花,你不是说在上海的时候,自己家的天井里,这种花每年都开得很多很热闹吗?!”

  河国洋洋得意,又补充一句:

  “你说,花一开,心情都好了。”

  “不行!快下来!”

  母亲、姐姐都在下面做好万一他摔下来的准备,舒湘燕伸手重重地打了荷琳的屁股。

  荷琳委屈得要哭,又不敢哭。舒湘燕火气一上来就骂她:

  “一点都不听话,下次再带你出来玩,我真不相信。”

  母亲发火,河国便小心地缓慢地挪步下来。舒湘燕又反手打了河国,河国一声不吭。

  “等会儿,我帮你到前面路旁摘一些,要听话,出远门,是不好乱爬的。”

  荷蓉俯身抱起僵在那儿正在生气的妹妹,看见母亲打哥哥,荷琳脸都铁青了。

  一家人继续上路,路旁红的、粉红的,红里透白的,紫中夹红的野花格外迷人,五彩缤纷,空气里都散发着草叶鲜花的浓香,春分过后的天气让野草的气息更加浓郁。荷琳抵挡不了这大自然强烈的诱惑,那未采到手的野花让她念念不忘。虽然被母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但是她没有哭也不愿哭,只是心里闷闷不乐地还在生他们三个人的气,怪哥哥动作太慢,怪姐姐不帮她说话,怪母亲铁面无情。因为没有人和她说话,生的气反而越来越大,走路都东倒西歪不安心了。

  花朵像一只只漂亮的小鸡,花串像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小鸡,紫色的羽毛,粉白的尾巴,山崖上从绿色里窜到外面的沉坠得感觉格外饱满的紫藤花就像一串串成熟的紫葡萄,越看就越想要,想摘又没有摘成功的难受心情让荷琳产生了很不安的焦虑,这种焦虑让她无意识地经常跺脚,可是跺脚也无法缓解心里的难受,感觉真不是滋味,走着走着眼泪就情不自禁落下来,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内心变化,荷蓉在路旁的山边帮她摘了一束很多深红色蓓蕾的杜鹃花,荷琳不情愿地拿在手里,不一会,她就把杜鹃花扔进小溪了,在她心里,杜鹃花和紫藤花相比,就会觉得杜鹃花又单调又粗俗,只有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才会百看不厌,而捏在手里的杜鹃花,就像脱毛的赤膊鸡,她不喜欢。丢掉杜鹃花,刚才的不悦越发难受。

  前方的溪边立着二块巨大的石头,大到比桥墩还大,几乎占了半条仙溪,河流不得不在这里拐了一个大湾,也形成了一个小坝。据说这两块凹凸不平、漆黑油滑的大石头是从前神仙在这里造天桥时留下的桥墩,石头大如房子,高有三丈,二石紧贴,石缝里长着一株紫藤,紫藤那苍老虬劲的根沿着石头和缝隙深入溪里,粗壮而富有攀附力的无数枝条蜿蜒盘曲在巨石的表面向岩石垂挂,紫藤盘根错节的枝条繁茂而雄劲,龙盘虎踞,遒劲多姿,这个季节绿叶繁茂,有一半的枝条紧紧缠住巨石边上的一棵大樟树,紫藤的枝条一律向右缠绕升到树冠里面,雄伟与繁华遮住了大半棵樟树,樟树的树冠变成了紫藤的藤冠,平时遇到下暴雨,躲在樟树下面都不会淋湿,这里俨然成了路人休息躲雨的凉亭。

  从看到这株花繁叶茂的紫藤那刻起,菏琳已经被这巨大的花墙惊呆了,已经不知所措、她还不知道这就是哥哥刚才要摘的紫藤花,只是哥哥要摘的紫藤花实在太微不足道了。眼前这株紫藤就像天上落下的花园,就像花的巨大帷幔从树上喷泻而下,落入溪里,融入樟树中,紫的,白的,半紫半白非常淡雅的蝶状花朵,一簇一簇地悬吊下来,或隐或现于嫩绿、棕红的叶片间,花串极显优雅尊贵,闹闹地绽放着极为养眼,花儿一朵朵缀成一串串,如一帘帘紫色、白色的瀑布。倘若有一阵微风经过,那些淡雅的花朵,会像风铃般摇曳,使你仿佛能听到一阵阵清脆又悠远的金铃声,令人心醉。看到如此巨大的花墙,全家人都惊叹了,河国、菏蓉都知道这里有株巨大的紫藤,而菏琳是第一次出远门,老远就发现这波浪起伏的紫白色花墙,这非同凡响的景致就像旷野中出现的空中花园,把她娇小的身影都淹没了,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一朵小花,但是实在太巨大了,巨大得让她看不清,她不知道是什么花,所以心中的不快始终没有消失,河国、荷蓉也有意不提前告诉她,等到她走近巨石,仰头注视从樟树叶缝里挂下一串串花朵,才看清,原来还有这么巨大的紫藤花,激动得让她吓了一跳:

  “哇——”菏琳冲到巨石前面。

  “小心点,只好在石头下面看看。”

  菏蓉提醒妹妹。石头高出地面一人多高,整块石头被繁华的紫藤花覆盖着,紫藤花一直倾泻到碧绿的溪水里,石头下的溪水形成深水潭,水潭边是一簇一簇粗壮的水菖蒲,平静的潭水被掉落的花瓣覆盖着,花瓣在水波上轻轻移动,悠转。

  菏琳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一小丛紫藤花,开心得不得了,刚才的忧愁已经跑到九霄云外。

  走了三十多里小道,大家都走得精疲力竭,到童溪村还有十里路远,荷琳早就脚酸背痛,感觉走这么远是太冤枉了,刚离开家门时的兴奋也没有了。好在穿的都是布底鞋,脚上没有起血泡,菏琳早就走不动了,由母亲和荷蓉轮换着背。

  童荷琳舍不得丢掉手里有点蔫了的紫藤花,到了童溪村的祖父母家,便到处寻找小玻璃瓶,把紫藤花插上,还散了点水,紫藤花又鲜艳如初了。

  路途的疲惫,荷琳还来不及认识祖父母家的大大小小的长辈、堂兄、堂妹们,快天黑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她那柔软的身体,便扑在妈妈怀里歪着头睡着了。

  3

  清明,这是华夏炎黄子孙特有的传统祭祀节日,清明之日在冬至后的第一百零六日,一般是阳历的四月五日。清明时节,家家户户祭祖扫墓,,从周代开始沿袭至今,已经成为中华民族重要的风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说的就是今人怀念逝去的故人。清明寄托着国人虔诚悲悯的心情,无论你在活着的时候,活得多么艰辛、不幸、困苦,但是去世后,在清明的日子里,总有后辈会在你的坟墓上添一把新鲜黄土,盖上几张黄纸,点上几支清香,盏几盅黄酒及米饭,你即使作为灵魂存在的人,从活到死都不算寂寞、可怜。尽管你活着的时候有酒有肉,富贵双全、体面风光,而死后没有人挂记你,这几天没有人为你点一支清香,没有人为你的坟墓上理一理杂草,那么,你在死后也是永远不幸的、孤独的。 (未完待续)

  老大和老四赌博成瘾,老五把钱都化在女人身上,家业渐渐不景气,兄弟们对待长工的态度也很差,长工们经常闹情绪,散的散走的走,还有先前遇上连续几年荒年,粮食欠收,华清父亲童坚眼睁睁看着一个兴旺的家族变成四分五裂,心中闷气猛增,没过四十五岁也便忧郁离世,可谓死不瞑目。

  自童华清懂事起,家中大量良田已经变卖或者当赌债抵给他人,对童华清来说,各位叔伯也不知去向,一次、老五私下卖掉本来就已经不多的一半田地、偷走一些金银去兰溪府和女人鬼混就再也没有回家,家中派人去找都杳无音讯,连鬼影都没有见到。老大是在连续二次大赌博欠债太多而自缢的。唯有童坚安分守己却也无法挽回日落西山。童华清兄弟四人,华清最小,父亲死时,童华清十岁,家中已经破败,母亲便把他送到水川。

  按丽州风俗,送养给别人的儿子一般是不回老家的,寄养童华清的后父母到童华清十三岁时,便双双去世,童华清无依无靠,便回到童溪村,童溪村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在老家,他的心情也不好,叔伯们家中也很凄凉、冷淡,自己兄弟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好。

  第二年,童华清就去上海闯荡,北伐战争开始,他就报名参军。北伐战争结束,童华清就回上海进了日本的工厂做工,每月可得三十八元,伙食是十二元一个月。

  后来,童华清去了上海木行。和舒湘燕结婚后,就把家安在上海,舒湘燕进了上海药行,童荷蓉、童河国都出生在上海,由于带二个孩子没有办法工作,那时童华清又去了部队,童河国就送回丽州清坑口的李家抚养,李家把童河国当自己的宝贝儿子,河国在李家呆了许多年,放牛割草样样都学会了,唯独没有读过一天书,这是后来的事,先不表。

  童华清在部队,由于聪明能干,很快就在军部工作,舒湘燕在药行,全村就数他们走得最远、能在大上海安家更是不容易,这样全村人也算童华清最有出息了。

  富贵大户人家,虽然家业没落,生活凄凉,到了民国三十年时,各种开支大大压缩,但是吃的、用的,还是能应付的,和穷人家相比,还是足足有余的,毕竟是上等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从前不管什么活儿都不必自己动手,有长工、佣人打理,还可以腾出时间外出游山玩水,而今,无论是风调雨顺,还是荒年天灾,都要自己动手,种稻、收割……毕竟雇不起佣人了,家庭的开支早已经捉襟见肘,不过到童华清这一代,大家也便习惯了,正象人们从秋天转入冬天,其实心里怕冷的日子还是末秋的时候,大家说得最多,也是最担心最害怕的时候,一当真的冬天来临,日子也便那样过,过得也有滋有味,过得舒舒服服,甚至到了下雪天特别是下大雪的时候,反而是挺兴奋挺悠闲挺忘我的,全然忘记了冬天的萧条和寒冷,他们的日子也是这样啊。

  4

  一切都习惯了,特别是从没落家庭挺过来的人,更懂得节约开支,但象清明节这样的节日是格外要重视的,一点都马虎不得,清明也叫鬼节,有时也叫寒食节,在江南一带,重要的是祭祖,这是古人的风俗,对他们这个刚没落的大户人家,异常值得深思、重视,对先人的怀念,祭奠祖宗,聚聚亲人,也便成了他们家一直来的习惯。

  今年,童华清拍电报回家,说要赶回祭祖,那就更热闹、场面就更隆重,况且,就目前来说,童华清也是童家最有出息、最有见识、官也当得最大的,也是童家的精神支柱,甚至是童家与外界交往的一种诱惑力,童家祖上有阴德,三生有幸,终于没有到家破人亡、凄凉悲惨、完全没落那一步,村里人都讲是童华清祖上墓地风水修来的阴德。

  这次清明,童华清的叔伯、兄弟格外重视,趁祭祖聚会的机会,借清明这隆重的节日相互叙叙旧情,拉拉家常,让晚辈们认识认识,不要疏远,多子多孙,多孙多富,即使家中到了已经无米下锅的时候,但看到一群嬉笑怒骂、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小孩,便是他们长辈最大的寄托,最好的安慰,最成功的人生,即使这里面有笨头笨脑,拐脚残手,只要家庭火红兴旺,祖宗香火未在他们这一代断绝,也便值得乐而忘忧的。

  到了清明节这天,童家的妇女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上坟用的白纸条、各种大小的清香、焚烧的纸币,红黄绿都有,还有给先人穿的纸衣服和鞋帽,金山银山、金床铜凳,应有尽有,在清明到来之前都已经叫邻居中的老大妈老婆婆们做好,而清明这一天,大家都各自准备自己家应该带的工具和祭品,男人带上锄头、柴刀,妇女则把做好的祭品放进箩筐里,鸡、牛肉、鱼、鹅、米饭、酒、筷子都准备很多,猪肉、青菜、豆腐和清明果是不能少的,想必是在死人的坟墓前面好欺骗吧?做过了也便算祭过了,祭过了也便算得到祖宗的风水、祖宗的阴德保护。当然,清明期间,最欣喜最兴奋的莫过于一群群小孩子了,他们整体蠢蠢欲动,借机踏青、玩耍、释放野性,十分开心,十分忘我,尽情享受,田间有他们奔跑的影子,山间树林里有他们的欢笑。母亲们也会在这一天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充分展示自己孩子美丽帅气自信的一面。

  寅时刚过、天未启明,鸟儿唧唧喳喳的声音不断地传进屋里,好象有无数的鸟儿在追逐在扑翅在欢欣,时飞时落,摇得枝头的树叶相互摩擦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即使长年生活在绿水青山的山里人,也永远不会听厌那甜美、悠扬、欢快、缠绵的鸟鸣和狂舞,呢喃的有,婉转的有,洪亮的有,清脆的有,嬉戏的有,鸟的世界使宁静的村庄一下子就苏醒了,热闹了。清晨的鸟儿会在绿树翠竹之间跳来跳去,跳的速度特别快,会把长长垂挂的柳枝摇来荡去,会让湖面溢出的一个个漪涟泛着柔柔的余波,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

  这天小孩们大都因为兴奋、好胜而起得很早,甚至感觉不到了疲倦,陌生的世界给他们带来不陌生的兴奋,这种兴奋让他们停不下来,每时每刻都会涌现许多新想法。他们先被鸟儿悠扬动听的声音吸引,之后便成群结队地尽情地追赶小鸟,爬树捣窝,父母们严肃地呵斥自己的孩子,但总有那么几个调皮鬼躲过父母的视线偷偷跑出老远玩个痛快,没有玩的,相互急得委屈,闷得要哭,玩得痛快的孩子当然到处都是天堂。

  这天,童家聚集了五、六十位亲戚、朋友,大家最关心的还是童华清几点到家,作为女儿的荷琳也不例外,更是渴望早点见到朝思暮想的父亲,可是,因为头一天走了太多的路,太累了,早晨鸟声过后,太阳已经很高,她还没有睡醒。

  昨天,走了一天,她那娇小的身体,太吃力,太疲倦了,本来上床才能入睡的荷琳,在母亲的怀里很快就酣睡了,还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能让周围的人感觉到她睡得有多香,人们兴致勃勃地聊天也不影响她的好梦。后来,舒湘燕把她放到床上的时候,她却醒了,这一睡一醒,小姑娘的小脑袋就格外清醒,注意力也由于她自己异常兴奋而集中不了,眼花缭乱地不听使唤地幻想着,甚至母亲半夜上床了,她还迷迷糊糊地醒着。

  早上,大家都吃过早饭,还不见菏琳醒来,荷蓉再也等不住,就走到菏琳睡的床边,用右手捏住她鼻子时,她才醒来,醒来还是一副惺忪未醒的样子。

  “爸爸都回来了,你还不起床?”

  荷蓉弯了弯身子把妹妹半抱半扶半拖地让菏琳起来站在床中间。

  菏琳“哇”地哭了,噙着泪水的双眸凝视又责怪姐姐:

  “爸爸回来也不告诉我,我要去接他的。”

  她喘了一口气,觉得很委屈,很失望也恨自己也恨妈妈没有叫醒她。

  “没有,没有的,骗骗你的,谁叫你睡懒觉啦?”

  荷蓉一听见妹妹放声大哭,生怕被母亲听见,又不在自己家里,心里乱作一团,心一软,也便托出真话,赶紧把妹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真的?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菏琳止住哭泣,含泪强笑,任凭荷蓉帮她穿衣服,她又看见桌上盛开的紫藤花,心中有说不出的安慰,她最担心的是清丽淡雅的紫藤花蔫了,这种山里人看到毫不足奇的野花,此时此刻寄托着她对父亲的一片渴望和尊敬,包含着她对父亲的深情,她想好了的,她要把花送给父亲,这一可爱的想法是她的天赋里突然想出来的,她担心母亲、姐姐反对,故从未提起,这是梦幻般的想法,她找不出理由,她不懂什么规矩,也不懂怎么礼节也未曾有人教过她,但她能想象花能促使一颗心和另一颗心的相通,她觉得花是美的、好的、愉快的、神往的、令人欣喜的,就像她自己愉悦的化身,可以献给久别的父亲,就象献出她自己幼小的纯洁的爱心一样,这是本能的,更是神圣的,代表着她一切的渴望、憧憬、寂寞、忧伤、委屈,祝福平安、甚至代表她过去对父亲的惭愧、内疚,这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地凝固在这一串串紫藤花里,通过昨夜的沉睡,这想法更强烈了。

  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河国看见菏琳姗姗来迟,很想数落妹妹,但是荷蓉的眼神告诉他,妹妹已经被她戏弄过。河国用不屑的眼神瞟了妹妹一眼,菏琳就因为自己迟起而感觉不好意思了。吃早饭时,一声也不说很快就吃完,让姐哥俩很满意。

  1991年4月开始写。

  2014年2月20日到5月10日修改10492字

  2017年11月26日再次修改10486字

  作者: 初审:张莹,终审:周子恒 编辑:来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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