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 锋
一
一位爱好摄影的朋友打来电话,欣喜若狂地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绝美的小山村,邀请我一同前往。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从电波里传过来的纯真友情。朋友是可以一起分享快乐的,能和朋友一起分享快乐也是一种快乐。
在我心目中,郭洞、俞源这两个古村落已经是绝美的了,不仅有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屋内雕梁画栋,美不胜收,而且还融合了中国博大精深的建筑文化、风水文化和道教文化。我不知道,朋友口中所谓的绝美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美。坐在车上,我无心去欣赏公路两边的无限春光,脑海里一遍遍地设想着小桥、流水、人家的山村美景……
二
汽车一直往西行驶了约一个半小时,终于来到位于我县南部山区的大溪口乡。山下鲍村离乡政府所在地还有约3公里的路程。据说山下鲍村原先的村民姓鲍,而非现在的涂姓。村名的由来已无从考证,我想村子本无名,正好建在山下,或许就因为这简单的理由,山下鲍就成了这个村子永久的村名吧。
小村依山而建,一条山涧穿村而过,把村子一分为二。涧边原先斑驳的鹅卵石路面早已被厚厚的水泥所遮盖,但两边高高低低、层层叠叠排列着石屋古厝却依然如故。那些古厝多建于明清两代,磊石为基,夯土为墙,覆以黑瓦,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像是一个暮年的老人,静静地坐着等待,等待我们来瞻仰他们的历史和曾经的辉煌。如果说郭洞的古建筑是平面的几何图形,那么山下鲍的古建筑就是一幅立体的中国画。
这里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古厝,依山势而建,或曲径相通,别有洞天,或独出己见,孤芳自赏,给人以素雅之感。据村民介绍,村子里保存尚好的古屋还有近五十幢,为明清时期的建筑,最具特色是“涂家大院”。我们从侧门走进大院,穿过一条走廊,眼前豁然开朗,抬头是一个大堂,十二根大柱巍然耸立,一个人难以环抱。正门两侧的柱子上端各有上下两层的横梁,这种建筑风格并不多见,而下层的横梁呈两边扁中间鼓,像是一个大冬瓜,称为“冬瓜梁”,梁上还雕琢着精美的群狮戏球图案,所用的是比柱子更大的木料,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古厝虽然古朴,但也总能在细微处显现出精致。所到之处,脚下都是或大或小的鹅卵石,它们或铺成石阶、或嵌在堂前的空地里,甚至在排水的水沟下也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并赋予不同的含义。有嵌成一个个铜钱的,寓意兴旺发达,也有嵌成一条条正翻腾跳跃的鱼,寓意年年有余。沿着村间石阶小道,我似转入时光的隧道,徜徉在历史的烟尘里。屋檐下,院角边,一具石磨,一尊石臼,几把农具,数捆柴枝,那样浑厚,那样风致,似一块兰花老布,印痕着祖母鬓角的风情。我仿佛看到一幅画面,古时的山下鲍村,男人束发荷锄,女人裙衩织布。农忙的季节,风车扇着稻谷,石臼捣着米粒,鸡鸣狗吠,稚儿喜闹,一片喧腾。傍晚的时候,篱笆迎开,灶火升腾,农家的天伦聚于一桌。
三
从括苍山脉汇聚成的金溪,是山下鲍村的生命之源。每天的早上晚上,是小溪最忙最热闹的时候。男女老少,家家户户,都走出家门来到埠头提水担水,洗衣刷碗。洗衣的棒槌声,人们的笑声,铁桶碰击石阶声,叮叮铛铛响成一片。人们隔着小溪谈论着婆媳妯娌,家长里短,倒也其乐融融。
金溪桥是山下鲍村最古老的一座桥了。三五块石条,斜放错叠便成了金溪桥。桥名显赫,模样却如老农一般结实。溪水潺潺,数百年不改。放牛的小儿,扛犁的汉子,洗衣的村姑,提水烟筒的老头……他们到桥上坐坐,他们从桥上走过。一辈又一辈的人从这里出去或回来。桥太不显眼了,让人几乎忽略这是一座桥。它就像生活中的农具,挨着村里的老房子,搭着奔腾而去的溪水,与脚下的土地息息相依。
越往上走,溪水越急,像是一群野马从山上直奔而来,很远就能听到它的轰鸣声。溪中的巨石,各具形态,有的像一个智者,背倚山,掬茶水,谈风月,怡然自得;有的像是一头猛兽,龇牙咧齿,跃跃欲试;有的像一位慈祥的老人,探出手,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熟睡的孙儿。而水一路飞泻下来,或矫捷地从它们身边一略而过,或顽皮的从它们头顶轻身跳过,或顺着石缝喷射而出,或从它们身下偷偷钻出,像千百条闪耀的银链,撒下阵阵欢笑,飞似的往山下跑去。
四
这天,朋友共拍了数千张照片,才依依不舍地满载而归。在回家途中,谈到精彩之处忍不住眉飞色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对村里几幢现代的新房子破坏了整个村庄古老沧桑的主格调而耿耿于怀。我听了,笑而不语。朋友也算是个痴人,对艺术追求完美,本无可厚非,但是对于生活在偏远山区的农民而言,家庭富裕了,造一幢比老房更加舒适的“洋房”,是既实惠又有面子的事,用村民的话说,就是“老祖宗不也是推倒旧屋造新房,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吗?”。
贾平凹先生在《静虚村》一文中说:如今,找热闹的地方容易,寻清静的地方难;找繁华的地方容易,寻拙朴的地方难。
山下鲍,就是这样一个既清静又拙朴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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