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明招吕弸中吕大伦吕祖谦机缘武义中原婺学基地
一、“明招”二字的故事
以“明招”为线索，试着将历史的某些碎片，逐渐挖捡出来，金线缝合起来，竟然出现了一个巧合的故事：
南宋建炎年间(1127-1130)，名相吕夷简之曾孙右丞吕好问，携家属随宋王朝南渡，迁武林(临安)。不料，绍兴元年(1131)七月，老爷子在官任上病逝于桂林。之后其三子吕弸中携家属，从武林迁居到婺城。【清·张坦让《吕东莱先生文集叙》，《吕东莱文集》，商务印书馆，1937年。】到了1137年，吕弸中之长孙吕祖谦出世。
长兄吕本中在上饶离世这一年，吕弸中不但心事重重，而且已经老迈，即宋绍兴十五年(1145)，其次子吕大伦荣任武义县丞(【南宋汪应辰(1119-1176)《豹隐堂记》，《文定集》卷九。一说，吕大伦，宋绍兴十六年任武义县丞。明《万历金华府志》卷十三官师三·宋武义县丞/电子版P901；明《嘉靖武义县志》卷二职官P7；《康熙金华府志》卷十三官师二十；《嘉庆武义县志》卷六职官，均持后说】)。初，吕大伦早早抽暇拜会巩庭芝(山堂)。巩庭芝族，北方大族，建炎初从山东须城迁来武义城东曲湖定居。后来，作为名儒刘安世(元城)嫡传弟子的巩庭芝，在曲湖开创武义家塾，教育子孙与乡邻，被明初大儒宋濂称赞为“武义人士知尚义理之学自庭芝始”。(【巩庭芝本传，《武义县志》1990版】)从县衙到曲湖只有十五里，可以船行。
宾主自然把盏，叙旧甚欢，更喜相互有着同门之缘。吕本中、曾畿、刘勉之(白水)等，和巩庭芝一样都是刘安世嫡传弟子，同门师兄弟。(【《宋元学案·元城学案》】)吕祖谦的父亲吕大器，加上大器的三个胞弟吕大伦、吕大猷、吕大同，都是伯父吕本中门人、理学家，可谓吕氏理学世家中齐整的四公子；还有汪应辰、林之奇等人也师从过吕本中。(【《宋元学案·紫微学案》】)而此年前后，吕祖谦伯祖吕本中、外祖曾畿、父亲吕大器已然成为吕祖谦的启蒙老师(意外的惊喜是，后来状元汪应辰、硕儒林之奇等，也被延请为吕祖谦的授业老师)，更有趣的是，与巩庭芝同师门的刘勉之，也成为了吕祖谦的启蒙老师。刘勉之还曾是朱熹的老师。(【《宋元学案·东莱学案/刘胡诸儒学案》】)
总之，吕、巩两家主要人物，同出元城学案领袖刘安世一门。宾主之间岂有不亲昵之理。不过，吕大伦还是对巩庭芝以“师叔”之礼执之，必须的。日子稍久，待后来吕祖谦拜会巩庭芝时，少不得以“师叔祖”之礼敬之，虽然也可以“师伯”称之；当然不是有人所谓的吕祖谦在明招山时“山堂(巩庭芝)实左右之(【巩庭芝本传，《武义县志》1990版】)”了。相互问学，自然而然了；经常你来我往，实属正常不过了。
文人雅士，所到之处，必游当地人文胜景。巩庭芝家人和县衙同僚，自然与吕大伦叨陪至切，武义境内计划中的胜地当然首推名山——明招山及其明招寺。
明招山，山环水抱，草木葱茏，荫翳蔽日，幽邃静谧，鸟鸣花香，晨钟暮鼓，令人气清神逸。(“明招穷僻，至晚唐为浮屠氏苦心修行之地，山深林密，目断无行人。”【宋金华吕乔年《金貂亭记》，《嘉庆武义县志·艺文·记》】)之前，吕乔年伯父吕祖谦的多首明招诗，也反映了明招山的上述氛围。(【《东莱集·诗》】)离武义县城与离水路，均不远不近，址在县东十五里(“明招山距婺之武义县治东一十五里，其山蜿蜒磅礴，秀气于是聚。东莱先生吕成公之先自其曾太师公而下，墓皆在焉。”【明·王汶《东莱吕先生祠记》，《嘉靖武义县志·诗文类·记》】)(或曰二十里)，武义江之东约十余里，离婺城约八九十里路(武义江流入双溪即婺江口，双溪北侧即婺城，吕祖谦家族住在婺城)，尚属方便来去进出。
吕大伦少不了向父亲大人吕弸中及兄弟禀报，于是让少年吕祖谦得知了：“明招，婺之名山”也。(【吕祖谦《处士徐意元先生墓志铭》，吕祖俭、吕乔年编《东莱吕太史文集》金华丛书本40卷】)吕大器是吕好问之长孙，大器长子吕祖谦是吕弸中的长房长孙。
老爷子吕弸中一旦听清了“明招”二字以后，老眼就越来越亮闪，越来越湿润。他跟儿孙们说，我的祖辈以上世居中原，祖坟山在河南郑州新郑县怀忠乡神崧里。建炎初(1127)，右丞(注：曾祖吕好问)葬夫人(注：王氏赠秦国夫人)于新郑，得赐寺额曰：元凈明招。而先父右丞(吕好问)又暂葬于桂林。(【王柏《跋勑额代明招作》，四库本《鲁斋集》卷九】)现如今，北望新郑母墓，已近18年未得扫墓尽孝，南望桂林父茔，已近十四年远隔千山万水，伤心之至。想来北归梦一时难圆。得抓紧选好一块清静安吉之地，也好安顿右丞之魂。他把此事交代长子大器、次子大伦等选址。
于是大家纷纷到明招山考察，所见青山秀水自不用多说。
父子们议论的中心点，自然围绕以下情况：曾祖母所葬郑州新郑茔地，有家庙得赐“元净明招”。今日武义惠安寺所在山叫“明招山”，而东晋时阮孚舍宅所建的惠安寺，到后唐时由德谦禅师复兴，改称“明招寺”，德谦禅师也由此世称“明招德谦禅师”。明招寺因山得名的因缘较大。反正民间只称此山为明招山，俗称此寺明招寺。——至于后来清代御赐寺额“智觉寺”，智觉二字，也因与明招意思相近而命名的。——大家心中窃喜，冥冥之中，天赐机缘，远方中原——眼前浙中。老爷子更是好一阵子念念叨叨“明招……明招……”，心中好沉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从中原来的大家族既然三年五载回不了中原故地，估计将长期寄居在浙中婺城，家族第二大墓地且改在浙中明招，也是天赐良“缘”。
于是驾部吕弸中拍板，抓紧实施，大器负责拟文向朝廷请赐，大伦与武义当地官民商量置地。
不料绍兴十六年(1146)十二月八日，爷爷吕弸中积劳成疾，在婺城撒手西归(【吕祖俭《东莱吕成公(谦)年谱》，吕祖俭、吕乔年编《东莱吕太史文集》】)，由于墓地未定，只好临时安葬。不久，驾部初葬于婺之武义明招山惠安院，又得地于墓之东，遗愿基础实现。绍兴二十三年(1153)或二十四年，吕大器兄弟等奉右丞吕好问之柩窆焉。自是子孙悉祔于左右，遵先志，请于朝，乞将明招寺充作“功德院”，作为吕氏家庙以赐祠祀右丞吕好问等(【吕用中言，《宋会要辑稿·道释·惠安院》，《明招文化论文集》第二辑P187】)。绍兴三十一年(1161)正月二十二日朝廷给明招寺(惠安寺)特颁勑额，在惠安寺的“惠安”之前冠上“元凈”二字，遂成“元净惠安”。县东十五里(有说廿里)明招山上“元净惠安”，遥相呼应中原郑州新郑之家庙勑额“元净明招”。吕弸中构想遗愿基本形成。(【王柏《跋勑额代明招作》】)吕大器兄弟乘兴将明招寺修葺一新，吕祖谦曾撰写过一篇《修明招寺疏》。(黄灵庚《吕集佚文总目》)
于是，吕氏家族上祖安息地之机缘，遥拜祖先亡灵之憾，祖先望龙与子孙孝敬之精神，由此一气贯通，浑然天成。新郑“元凈明招”功德院气息，与明招山“元净惠安”功德院气息，南北之隔悄然隐去，借现成古寺以祭祀祖先的南方第一家庙，规制初成。再加上与江西上饶吕本中“功德院”勑额“怀中永安”，东西映衬，相得益彰。(【王柏《跋勑额代明招作》】)
绍兴三十二年(1162)，吕弸中的小弟吕忱中去世归葬，由吕大器撰写墓志铭。今存铭。
隆兴元年(1163)，吕忱中之子吕大麟夫人薛南英从葬于明招山墓地“塘坞”。
乾道二年(1166)，吕大器夫人、吕祖谦兄弟之母曾氏病逝，次年谦、俭兄弟二人首次守墓于明招山；(【吕祖俭《东莱吕太史(谦)年谱》。下同】)
乾道八年(1172)，吕弸中的长房长子吕大器病逝，吕祖谦兄弟又开始再次为守父墓于明招山；期间前后，吕祖谦三娶名女贤妻依次佳龄病亡，皆归葬明招山；
淳熙八年(1181)，45岁吕祖谦不幸英年早逝，吕祖俭力请为兄长守墓于明招山，为此执意延迟半年才赴任新职。朝廷居然特为此而改制(《宋史》本传)。
南宋庆元四年戊午(1198)，吕祖俭受尽“庆元党禁”之磨难而离世，亦归葬明招山；后来，谦俭两兄弟的儿子等，自然也从葬于此。至此，至少有5世30多座大坟，中原吕氏南渡后最大茔地悄悄划上了句号。但见年年清明，吕氏后人远道而来，凭吊不已。
同年(1198)，明招寺失火，寺中旧有的勑牒之碑和“元净惠安”勑额牌匾，被一并毁烬，为了保留朝廷报功之赐，明招寺重刻高悬，“以兴故国乔木之思”。(【王柏《跋勑额代明招作》】)……
二、明招故事内蕴的文化潜实力
“明招”，巧合中原和浙中的文化机缘，不仅使明招山西麓成为中原吕氏家族南渡后的第一家族墓地，而且还包孕着不可替代的历史意义，初梳有四：
第一，这个“明招”巧合的原产品之内蕴存在，凸显了宋代理学一个活的礼教侧影，留在了武义明招山。宋代理学，本是孔孟之道与释禅之理有机结合的道学(新儒学)，从中原辐射到江南。明招山吕氏家族墓茔的生成发展，似乎也一直与禅学相粘连，这种特有的丧葬文化，恐怕也是个典型案例遗存，中国名门望族的生死观的一个缩影。
第二，这个“明招”巧合的副产品，在历史的呵护下，变成了武义乃至周边地区最大的空前的文化基地及其收获。元净，明招，惠安、智觉，中古以来的一种明智招唤，是最明净，最安静，最普惠的精神栖息，从中原折射到江南浙中，在武义在明招山延续发扬其文化传统，传灯生死不熄。“明招”巧合的最伟大的最出乎意料的文化副产品，就是吕祖谦兄弟在武义明招山守墓期间的讲学活动，造就了“明招学者”的故事，“四百年未绝”，副产品转而成了名牌产品。如果没有“明招”二字这层机缘，诗一般的联系，武义明招山或许就错失了一门五代文魄“栖息”，或许“中原文献之传”难能“摆摊”到武义山沟，或许损失了宋代学案中的半个“学案”——“明招学者”，或许没有了《东莱博议》等等……许多至少都要改写。
第三，这个“明招”巧合具有热辐射，不仅仅是吕氏家族借地“谋生”，而且也有吕族和地主武义之间，相互“取暖”的功效。其功效，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如果没有这次机缘巧合的热辐射，偏僻山区之武义直接对接婺州“小邹鲁”的史缘地脉，无疑将无限期的推迟。
第四，这个“明招”巧合的本能，以八百年的耐性成了中国文化南北融合的一个经典，不仅仅是人类学的。1989年12月，吕祖谦墓(包括明招寺)成为省级文保单位。2013年3月，明招山“吕祖谦及家族墓”，列入国家文物局“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6月，浙江省文物局将明招山“吕祖谦及家族墓”，公布为“首批省级考古遗址公园”。个中奥妙，待考多多。
或许，当年吕大伦来武义当值，是吕氏家族私下特意争取的，还是朝廷有意作美安排的，以便他来打前站哦。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故事将可能是另外一个版本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