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东良
2015年12月26日,从上海开出的第一趟高铁列车将首次停靠浙中温泉名城武义。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一宿难以入眠。凌晨5点我就唤醒妻子,匆匆吃完早饭,驾车前往刚落成不久的高铁北站,我要见证小城这个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时刻。
一声汽笛,驱散了初冬早晨的雾霭和寒意。一列富丽华贵、通体泛着银色辉光的高铁列车缓缓滑过车站。我像孩童般兴奋地为这条有着中国气派的巨龙鼓掌喝彩,一位身穿高铁工作人员服装的漂亮姑娘,向我展露友好的微笑。
几分钟后,列车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启动了,瞬间她就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淡出了我的视线。目送着她,几件“在路上”的往事,在我的脑海里翻涌。
那一年,“文革”还没结束。一天中午,穿绿衣的邮递员送来山东老家一封只有五个字的加急电报:“母病危,速回。”爸爸手里拿着电报脸色凝重,妈妈端走爸爸未动过的那碗饭后,就忙碌着为我们父子准备出门的换洗衣服,催促我们尽快动身赶路。
记不清中途换乘了多少趟火车和汽车,我和爸爸坐了三天两夜的车,才赶到了那个地处沂蒙山腹地的偏僻山村。只听大伯泪眼婆娑地告诉爸,娘是昨天半晌才咽的气,前些天清醒时还一直念叨着你爷俩啥时候到家,路途远不好走吧?
也许是血缘关系,我对从未谋面的奶奶没有一丝惧怕。我抚摸着老人家冰凉的手,心里可劲儿想,我和爹急赶慢赶可没耽误时辰啊,如果有从浙江,不,从金华直达山东的开得飞快的火车,那该多好哇,也许我就能和生前的奶奶见上一面了。满脸慈祥一直牵挂着我们一家的老人,可从来没有听到孙子当面叫她一声奶奶呀!这份遗憾就像一枚钢针,至今还深深地扎在我的心上,隐隐作痛。
“文革”结束的第二年,我妈妈的一种老毛病复发了,她听说温州方向有一位专治这种病的民间郎中,就决定去试一试。记得那年冬天极冷,出门当天天空飘起了雪花。要去的那个地方与武义相距二百多里,还没有通火车。妈妈和我坐了一天汽车,天黑了也没到达要去的那个地方,而转车再走要等第二天的班车。妈妈只得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妈妈重病在身又晕车,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腊黄嘴唇黑紫,看得出她那时该有多难受。蜷缩在旅店冰冷潮湿的被窝里,我心疼着妈妈,暗暗地流泪。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在交通困难的那个年代,出趟远门真不容易啊。想着想着,泪水就打湿了一大片枕头。后来,我曾多次乘坐金温铁路的列车经过当年妈妈求医的那个地方,今非昔比,让我唏嘘不已。
还是在路上。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停薪离开了单位,想干一番事业赚些钱,也想趁“下海”走南闯北开阔视野,为自己积累些写作素材。
1993年春节前夕,因公司业务拖累,腊月二十八了我人还在宁夏银川。“相思叹河广,相望阻天垂”。春节将至,思念与妻儿团聚的心情愈加强烈。凌晨4点我赶到银川火车站购票,八九个售票窗口早已排起了延展到售票大厅外的长龙。我千辛万苦挪捱了近个把钟头,轮到我时,却得到售票窗里扔出来的一句硬梆梆的话:去上海的票早售完了。我浑身被浇了一盆冷水,心想坏事了,赶不回家过大年三十了。我无奈地从“黄牛”手里高价买了一张第二天开往上海的慢车车票,真是一票难求啊!
一路风尘仆仆往家的方向赶,可这辆绿皮火车走走停停,速度像蜗牛一样慢。好不容易到了上海,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弄到了一张站票。待我到达武义已是深夜,千家万户开始燃放辞旧迎新的爆竹……
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三次“行路难”,像我这样上了一点年纪的人,回忆起那些年出门最怕的是火车汽车票难买。年轻人也许不知,即使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每天武义火车站也还只有区区几张卧铺票,而且只有找关系才能买到。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十年,每当我这几年乘坐高铁出差或旅游时,我仍会时不时回想起当年那些艰辛无奈的旅程,抚今追昔,感慨万千。
从高铁站返回家中,我的心潮久久无法平静。岁月如梭,四十年在人类进程中只能用刹那间来形容。感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在稍纵即逝的时空里,中华民族的智慧和创新、创造力,像蛰伏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中国交通事业中高铁的迅猛发展,成为了大国崛起的最好注脚。行路难,从此不再难。
回眸从清朝末期清廷先是把修铁路、应用蒸汽机车,视为“失我险阻、害我田庐、妨碍我风水”的“奇技淫巧”,到由中国自主勘探设计的第一条铁路“京张铁路”建成通车,再到2008年中国内地建成第一条京津高铁,时间的日历正好翻过了一个世纪。尤其在本世纪的近十年中,我国高速铁路运营里程达到了2.5万公里,跃居世界第一。一列列豪迈的“神车”飞奔在华夏大地上,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中国高铁就超越了西方发达国家数十年的发展速度。由此,中国人的衣食住行中的“行”发生了巨变,而她改变的还有中国的经济版图、城乡发展、产业结构布局、物流方式等等。
“祖龙跨海日方出,一鞭风雨万山飞。”古人憧憬的美妙梦想如今已经变成现实。高铁列车携着新时代的风云,必将到达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值得每一个中国人为之自豪为之欢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