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夫
经历过文革结束恢复高考的那一代人，想必对上海科技出版社1978年重印的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记忆犹新。
当年正值文革结束，知识教育界百废待兴，大批知识青年渴求知识。这套共17册的“丛书”因其内容丰富，通俗易懂，便于自学而深受广大学子欢迎，新华书店一经上架，马上抢购一空，可谓洛阳纸贵。已在生产队“修了一年地球”的哥哥重新回到课堂后，非常想买到这套丛书，就写信托杭州的亲戚帮忙。亲戚不久回信说，他起了几个大早排队，仍一无所获。
记得是1979年上半年，我在项店初中初一年级学习。有一天，班主任朱樟茂老师告诉我们，说是学校总务处购进几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可让学生购买。我一听很兴奋，马上提出购买一套。了解我家情况的朱老师沉吟了一会说，这套丛书要13.7元呢，这么大的事还是和哥哥商量后再定。
于是我放学后请了假，一个人徒步抄近路，穿过相当荒僻、传说常有“狗熊”出没的茆角山背松树林，找到了哥哥就读但我从没去过的东皋中学。一听到有这套丛书，哥哥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说，买！买吧！在我讲起买书钱怎么办时，哥哥一下子沉默了。因为我们都知道，当时家里老老小小一大堆就老爸一个正劳力。他虽然身强体壮，还是生产队长，但劳动一天的10个“底分”折算成人民币还不到4角钱，而我的姐姐、哥哥和我分别在武义一中、东皋中学和项店初中读书，每学期40多元的学杂费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若要一次拿出10多元钱买一套书，真不是件开开口的小事。过了一会，哥哥说这个周末他要补课回不了家，要我回去跟爸爸妈妈商量一下。真不行，先借点，我们放假时去割岩草、挖乌药卖钱凑回。我当时就觉得哥哥讲补课就是个借口，是不好意思向爸妈开口要钱，而把这个“光荣”的任务抛给了我。对哥哥言听计从的我也只得装糊涂接下这份“美差”。
星期六放学回家，见妈妈因感冒躺在床上休息，我犹豫了半天才向她提起买书的事。当我报出书价时，妈妈惊得连说“这么贵呀、这么贵呀”。我把一路想好“这套书如何受欢迎”“对高考如何起作用”“哥哥如何想买”的话，滴滴叭叭地说了一遍。妈妈听后，一骨碌就起床往外走“那就买吧，只是要去借借钱看”。过了大半天，妈妈回家将一大把零零散散的钱交到我手里时，我觉得她憔悴了很多。
星期日下午回学校到食堂蒸饭时，碰到正在那里洗菜的邹佩玉老师。她并不认识我，无意中看到我衬衫口袋放这么厚厚一叠“巨款”，一脸惊愕地问起缘由，连声说，这钱如丢了如何是好？于是，不容分说地提出把交她保管，要我星期一再向她取回交总务处。但第二天我去取钱时，邹老师还是不放心，干脆带上我亲手把钱送交到总务处李老师手中才离开。
班里除我之外，还有王补星及一位姓叶的同学也买了这套丛书。从小懂事的王补星想到父亲早逝，继父家经济条件也不好，很想买却又不敢向家里开口。这事被他同班的表哥知道后，竟冒充王补星给其继父写了一封渴望购买这套丛书的信，想不到继父收到信后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只是那年春节全家人都没能添上新衣服。每当提起此事，现为武义一中副校长的王补星总会眼含泪花，对已过世的继父充满感激。而姓叶同学的买书钱，据说是他爸爸连赶了几个赵宅集市，“偷卖”了好几次锄头柄木料还掉的。
拿到那厚厚一摞17本新书，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扎好送回家中。一到家，爸爸、妈妈、外婆，还有几位邻居就迫不及待地围拢过来，一睹这摞化大价钱买回的“宝书”，兴奋地议论个不停。爸爸自告奋勇地用报纸一本一本包好封面，妈妈则腾出结婚时当嫁妆的那只旧皮箱，把全套丛书整整齐齐地摆放进去……从此，这套丛书伴随着我们度过了一个个灯下苦读的夜晚，走过了艰苦而充实的中学生活，挤进了大学校门，走上了工作岗位。
1991年参加工作后，我从居无定所到租住民房，再是集资套房到最后换了幢房，这套留给我的“自学丛书”也随着从纸箱中、床底下、小书桌上，摆到了书房大书橱的最正中位置。我和爱人都喜欢书，女儿更是“书虫”一个，买书、藏书、看书成了一家人的最大乐趣。随着时间的推移，书橱里的书越来越多，装帧也越来越精致，这套本来就其貌不扬的“自学丛书”渐渐地书页乏黄，书针生锈，显得十分寒碜，但在我们的心目中，没有哪本书的价值能超过他。现如今，我的哥哥已是资深教授，著作颇丰，藏书不少，但来我家时总喜欢到书房翻翻这套丛书并发一通感慨。今年春节，他还特意把他留学归来的儿子、已考上公务员的外甥和正在读大学的我女儿召集在一起，听他讲述这套“自学丛书”的故事……
坐拥书房，轻抚卷帙，回首往事，感慨颇多。今年是我国改革开放40周年，我们都是改革开放取得巨大成就的参与者、见证者和受益者，从我家节衣缩食买一套“自学丛书”、到现在轻松拥有满书房各类图书的经历，在一个侧面折射出改革开放给人民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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