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国通
近来，央视连播：“记住乡愁”。
乡愁，深切思念家乡、时刻眷恋故土的思想感情。乡愁，自幼萌生，根深蒂固，自然流露，无需刻意(记住)，永世不忘。
自背井离乡，我生活在人间天堂杭州西湖之畔，已有一轮甲子六十余年。可以说够得上老资格的老杭州了。这里借仿某著名小品演员的经典说词：我骄傲！三生有幸，杭州，我们的第二故乡！
或问：你的第一故乡呢？
答道：我在我的第一故乡，生活了二十余年。她是我的出生地，我的童年、少年、成人年，都与它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那里的山水草木，那里的桥亭楼阁，那里的祠堂庙宇，那里的父老乡亲，那里的乡俗风情……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至今，我还是说我是(上八府)武义人，从未说过我是(下三府)杭州人。
前些天，小女儿小外孙陪着，去见识见识别样建筑，城市阳台；换个视角观赏领略古老而现代的钱塘江风光。缓步拾级而登，顿觉视野异样旷远。清风徐徐，似有飘飘然之感。游目骋怀，心旷神怡……
东眺，极目无垠，水天一色；西望，一桥飞江，隐隐约约。放眼江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群楼林立，错落有致，依稀仿佛漂浮在辽阔的江面上似的。
此时此刻，浮想联翩……古老的钱塘江，源远流长。它的下游、中游和上游，都有许许多多支流。如：曹娥江、浦阳江、分水江、新安江、婺江、衢江、乌溪江、常山江等等。其中有一支流的支流：双溪之一武义江，在它的流域区块里，有一条小小的溪流，是我小时候跟小伙伴儿，常常戏水、捕捉小鱼儿与小虾儿的地方。
这条小小溪，越流越宽，越流越深，流成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湖泊，名谓张家潭。这个名儿，好不令人生疑，查看附近的地名儿，只有刘家、朱家、王家、叶家，唯独没有张家。也许早年的早年有过张家这个名儿吧！可是已无从查考，不过也无必要查究了。反正历来就是上滩人管的和享用的张家潭。她跟世世代代的上滩人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
是她，小时候放牛必经之处；夏日炎炎，常会随牛一块儿入潭，浮划戏水。
是她，上滩村男人洗水浴和小伙子游泳玩水天然的浴池和游泳池。
是她，村姑、大嫂等妇女们：练槌声声…洗衣汏裤…唯一的好水。
是她，附近周围几百亩水稻田的灌溉，取之不尽的水源。
是她，养育着野生鱼：鲤鱼、鲫鱼、黑鱼、鲶鱼、鳝鱼、泥鳅、鳖、鳗、蟹、虾、等等。
是她，野生水鸭等不知的名候鸟的栖息水域。
是她，生长着野生的篾白草(形似篾青竹条)，养猪的好饲料。
是她，曾经是(舂米的)水碓的动力水源。
…… …… ……
乡愁，解不开的家乡心结，割不断的故土情怀：
有时漫步于西湖的白堤、断桥…即会想起在家乡时，经常过往或停歇的九虹长廊熟溪桥，观赏“风物是秦余”(孟浩然诗句)武阳川风光。
走近葛岭山麓，黄龙洞附近某处，见了名人康有为题名的小小的白沙泉，脑海里即会浮现出故里那口大于白沙泉百倍的终年不枯的黄泥井。
新近几天，电视主持人报导杭州某处大片杏花盛开，市民们纷纷奔赴观赏……听着听着即会思念起故里，曾经开满李花，洁白如雪，小村子淹没在花海里，无论远眺或近观都煞是好看的景象。
在说到什么好吃的时候，常会说起家乡的麦饼、豆腐圆、(熏)豆腐干好吃，干糕、糯米糖、米胖塕、灰汁粽……“香猛香猛”(家乡话)。
每逢春节来临，就会回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情景：三十日午时许，全村家家户户，一人提着一盏有红色姓名的新灯笼、一人捧着一份有猪头公鸡的祭品，放置在一起，共祭同拜天地，焚香烧纸，并请有一位阴阳生，手摇铜铃，念念有词，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晚餐极为丰盛，名曰食隔岁；而后坐宵夜。年初一，抢早开门放鞭炮，悬挂祖宗画像，祭拜太公。那个夜晚要早些入睡，意为勿要打扰老鼠嫁囡(女儿)。小孩儿信以为真，年初二清早，埋怨爸妈昨晚不叫醒他，听不到老鼠婚嫁的喜事儿。
端午节到了，即会想起儿时，结伴赶到城里(街当)去看挨(推)端午船(竹制纸糊的)。张东平擎臂驱鬼，城隍老爷追随于后。两旁店家连连掷撒茶叶米以驱除晦气。是日正午时分“顶兴”，大街小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家乡话叫八月半。清凉的夜晚，月明星稀。院子里摆放着一张桌子，一家人围坐着，分尝月饼，不时说着“月亮姑姑，下落来食起酥”，说着听着，十分亲切温馨。月饼是米粉做的，样子比看着的月亮大得多，画着嫦娥奔月。这月饼并不很好吃，但是“义味”大于“食味”。也有好吃的，类似苏式月饼，名曰起酥。大人吃起酥，小孩儿喜欢吃月饼。
有时逛街串巷，偶然耳边飘过只言片语乡音，倍感亲切，即会驻足寻觅，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跟陌生的家乡人亲切地攀谈起来。
夜深人静，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翻江倒海似的，什么都想起来了。但想得最多的还是小时候在小村庄里的所见所闻：走出自家大门口，即见下明堂：大致一半是泥地村路，一半是百节草长得密密实实的草地；草地有两处波浪型的，口口相传猜疑，可能是两处古墓地。草地前边耸立着几株参天大树，蔽天遮日，乘凉佳处，也是小村子的绿色屏障。
往右走两百来步，有个不高不大土坡，叫上端头，那里有许多苦槠树，它的果实叫苦珠，村里的小孩儿一清早就去捡拾一些，可炒起来吃，微苦清香。
小村子后头有个浅水塘，长着菖蒲草，名叫菖蒲凼(等)。端午时节，村人就从这里拔取菖蒲，制作象征性的宝剑，挂在窗户上，以示避邪。……
总之，每每：观景赏花、见事睹物，节时假日、茶余饭后，三更失眠、等等之时，往往就会沉思于故土，深念于家乡。
离乡游子，“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句耳熟能详的谚语，可以说：家乡心结与故土情怀，最淋漓尽致的表露，最形象生动的诠释。
乡愁愁不断…乡恋恋不休…乡思思不止…年事越高，越加浓郁，说不尽…道不完…一辈子，一生世！
写到这里，暂且搁笔。引录此前写的七言绝句二首，作此短文之煞尾。如下：
壶山北岭洞中风，
熟水鸣阳楼上钟。
故里情深深几许，
山山水水万千重。
一自离家岁月茫，
老来闲赋喜还乡。
相逢不识儿时伴，
昔日青丝已染霜。
(傅国通：1928年生，武义泉溪人。他是国内著名的方言学家，在吴方言研究领域造诣很深。多次参与并主持浙江方言调查研究工作。曾任浙江省语言学会秘书长和副会长、全国汉语方言学会理事、浙江省地名学会常务理事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