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之韵
《礼记》有云:“婚礼者,将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自古以来,结婚一向是中国人心目中的人生大事,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而不同年代的新人在举行婚礼的同时也折射出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变迁。回顾我们家的三场婚礼,正是印证了这个道理。
我的爷爷奶奶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结的婚,他们的婚礼,似乎带着些让人心酸的滑稽感。奶奶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山村,所嫁的夫婿是邻居大哥——因为生得高大且肯干活而被她父母看中。即便当时已经是新社会,然而新思想新观念的风气似乎还没有刮进这个略显封闭的村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然是女子择偶的方式,哪怕我奶奶不情愿,也还是在十九岁那一年,在一个老黄历“宜嫁娶”的好日子出嫁了,聘礼是两张布票。出嫁那天,奶奶穿上一身带点碎花的粗布衣裳,坐上了一抬平日里停放在祠堂、十分简陋的轿子,吱扭吱扭地被几位也是邻居的老“轿夫”闹着玩似的抬着绕村一圈,从一贫如洗的娘家抬到了家徒四壁的隔壁夫家。没有号手的吹打,没有分糖的喧闹,也没有置办什么宴席,只是过门时新郎新娘各吃了一碗鸡蛋面,婚礼就算完成了。婚礼第二天,爷爷把借穿的新郎装归还人家后,就与新娘下地干活了——扣了工分可不得了,要少好几斤口粮呢。奶奶至今还在庆幸自己出嫁是“明媒正娶”,是坐过轿的呢。因为不久后,这顶轿子就在文革“破四旧”中被劈当柴烧了。
我的伯父伯母1987年初结婚。当时伯父在上海读研究生,伯母则分配在浙南一个小县城工作,都是从山沟沟走出来的农家孩子,根本没有能力到酒店去举办一场像样的婚礼。由于伯母工作表现不错,平时为人和善,在单位颇有人缘,而伯父的研究生身份在小县城也算“稀罕物”。听说他俩悄悄领了结婚证,当地团县委就自告奋勇当“红娘”,为他们张罗办了一场“茶话会婚礼”。我在翻阅“家庭相册”中看到,“茶话会婚礼”就放在伯母单位的一间会议室举行,室内天花板上拉起五颜六色的彩条,与墙上的大红喜字相互映衬,几张拼在一起的会议桌上摆放着茶杯、糖果、花生,显得喜气热闹。看到这些照片,伯母满脸幸福地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参加婚礼的都是单位同事,没有鲜花彩礼,没有佳肴美酒,更没有妙曼的婚纱,甚至连双方的父母和亲友都因时间仓促、路途遥远没一个到场。“茶话会婚礼”由团县委书记主持,伯母单位的领导作为证婚人致辞,之后同事们就“有预谋地起哄使坏”,“哄”新郎新娘喝交杯茶,“逼”新郎新娘交代恋爱史,“罚”新郎新娘当众接吻,然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游戏:新郎新娘咬苹果、新郎蒙眼找新娘、踩气球、抢凳子……大家的欢笑声、加油声把“茶话会婚礼”的气氛不断推向高潮。最后,在“祝你新婚快乐”的歌声中,新郎新娘向大家鞠躬致谢,简朴而热闹的“茶话会婚礼”圆满结束,留下大家对一对新人的真诚祝福、对改革开放的美好憧憬。
2017年春,伯父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哥结婚了。他和新娘是一对海归“文青”,对中国传统文化情有独钟,早就开始翻阅书籍、上网查询,策划着要把结婚仪式办成一场充满文化古韵、遵循唐代礼仪的唐制汉服婚礼。婚礼在西子湖畔一家酒店举行,除了精致的菜肴、香醇的美酒外,现场布置得雍容华贵、端庄典雅。婚礼现场,唐制婚礼所必备的鸳鸯筷、陶瓷巹、结发囊、青铜酒樽、红漆碗碟、锦垫等器具一应俱全。婚礼开始,在司仪“百年琴瑟好,千载凤麟祥”的宣礼声中,在轻盈的古乐和着淡雅的烛火下,灯光聚集,着齐胸襦裙的侍女手捧象征不离不弃的信物木雁,将新妇带入场内。“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蠛履”,头戴金银琉璃钗环,身着钗钿礼衣、腰配玉质步、脚穿翘头履的新娘,团扇遮面缓缓走到身穿绛色公服的新郎面前,在新郎念完“却扇诗”后拿去扇子,露出娇媚的面庞。司仪吟颂声声,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解缨结发礼、执手礼……一个个简单而又庄严的礼节处处显示这是一场注重仪礼、蕴含文化、动静相宜、礼乐相合的婚礼。在轻歌曼舞中,着华服点珠钗的妩媚新娘与长袍皂靴的英俊新郎言笑晏晏,接受着亲友们的祝福,将用红色锦囊所装、承载着感谢与幸福的喜糖分发给来宾。这样一场别具特色古韵的婚礼,让人恍惚间仿若身处大唐,陶醉于盛唐风韵,赢得了满堂宾客的喝彩和掌声。
岁月如梭,时光匆匆。从爷爷的一碗鸡蛋面婚礼,到伯父的“茶话会婚礼”,再到堂哥的“唐制汉服婚礼”,时间跨越了近六十年。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伯父伯母,他们当时怎么能想到,现在年轻人的婚礼会那么标新立异、充满个性、丰富多彩。可以说,我家三代人三场婚礼的变迁,从一个侧面见证了中国社会发展的历程,见证了改革开放四十年给人民群众带来的不仅仅是“仓廪实”的富裕生活,更有“知礼节”的精神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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